9.


    迷迷糊糊中, 了他的爪子。


    他惊地睁开眼，他。


    这个穷书生，钱不多, 人倒挺讲究, 一人睡在猫猫庙里, 剩下的人, 包括程放初,


    因此, 当他夜中梦魇时，只能抓住旁边窝着的黎清楠。


    可黎清楠只是一只小猫猫头，出生以来都没下过山, 被保护得好好的，一见到祁庭煜做梦做着做着, 抓住他不说，还开始浑身抽搐，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不好！他开始憋气了！


    一时间, 黎清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祁庭煜抓得紧了, 他急中生智，在穷书生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出血之后, 祁庭煜梦中的郁结似乎也跟着一起出来了，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 神色归于平静。


    黎清楠舔舔他手腕上的血珠，腥甜的。


    当祁庭煜的呼吸平稳后，便将身边的热源——黎清楠, 揽进了怀里。


    本来睡在蒲团上的黎清楠一个平移，本来想推开这个没礼貌的穷书生——但他实在是太困了，而且书生的怀里确实又暖和又结实, 真的很舒服。


    于是，他卷起尾巴，搭在祁庭煜的手腕上，跟着一起睡着了。


    10.


    “祁兄，你真的要把它带着吗？”程放初将东西收拾好，看着趴在祁庭煜书箱上睡觉的黎清楠，“要我说，你这么讨厌狸子，又何苦招惹这小东西。”


    讨厌？


    听见这句话，黎清楠竖起了耳朵。


    他可就盼着这穷书生什么时候能讨厌他，然后把他赶走，好让他去找大富大贵的铲屎官呢！


    可是，猫猫这么可爱，为什么会有人讨厌猫猫呢？


    支棱起身体，黎清楠站在书箱上，贴着祁庭煜的脑袋，和他对视。


    怪了，这人的眼神，实在是不像一个穷书生——实际上，他全身上下除了褴褛的衣衫，其余的，从气质到谈吐，再到神情姿态，跟爹爹讲的故事里的穷苦书生都不一样。


    怪的嘞。


    但是黎清楠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物种多样性，就比如猫猫头也有三花猫猫头、长毛猫猫头、纯白猫猫头等等各种类型，或许祁庭煜就像长卷毛的黎清楠猫猫头一样，也是众多穷书生里面特别的一个。


    “无妨。”祁庭煜瞥了瞥黎清楠，眼神中夹杂着难以说清的情绪，“荒郊野岭，带着它，还能算个口粮。”


    黎清楠:“？？？”


    你在说什么？


    来人呐！这里有人要一口一个猫猫头！


    凶的嘞！


    黎清楠这下是更想走了，可没等他跳下书箱，就被程放初一把抓住了。


    “哦，原来祁兄是这个意思。”斯文人程放初此刻的神情可一点也不斯文，尽管手指轻柔地抚着猫猫头，说出来的话却让黎清楠喵躯一震。


    “这狸子生得奇怪，可到底是个不会说话的狸子……如果路上发生点什么‘怪事’，那么便将摄政王被狸子妖怪迷惑的事情坐实了，届时哪些狸子庙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拆除——”


    黎清楠:“！！！”


    来人呐！这里有人要鲨猫猫头拆猫猫庙！


    这几个书生！


    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跟猫猫作对干什么！猫猫有什么错！


    我都当猫猫头了！让让我怎么了！


    可怜黎清楠被人按在怀里，敢怒不敢言。


    11.


    跟着一众书生走了好几天，黎清楠每天眼珠子滴溜溜转，想着该怎么逃走。


    但都以失败告终。


    终于这一天，他们走到一处山头，天寒地冻的，山头上有温泉，于是有人提议，歇脚的时候，找一处温泉来泡一泡。


    祁庭煜再这帮书生里面很明显是老大的地位，可以一人独享一池水。


    山野丛林间，温泉雾气腾腾，在这大好的冬日，泡上一泡，绝对舒筋活络。


    作为不太喜欢水的猫猫头，黎清楠拒绝了程放初想把他带走的行为——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要趁这个机会逃走！


    12.


    “祁兄，狸子去你那边了，看着点。”程放初瞥见白色的背影，出声道。


    祁庭煜睁开眼，看见对面岩石后猫猫祟祟的小东西，捏了捏眉心。


    黎清楠不太敢轻举妄动。


    毕竟这一路上，也遇到过不少流匪，他亲眼看见，程放初从书筒中抽出一把软剑，以一敌十。


    尽管黎清楠的猫脑袋想不通现在的书生为什么要卷到连功夫都要这么厉害，但他心里清楚，祁庭煜是程放初的老大，武功肯定只会高强。


    他要是想在祁庭煜眼皮子底下逃走，只怕祁庭煜会直接像话本子里的人那样，用轻功直接把他捉住。


    到时候他肯定会勃然大怒，先吃猫爪爪，再吸猫肚肚，最后一口一个猫猫头！


    想到这里，黎清楠打了个冷颤。


    可是如果不跑，他们就会利用自己，弄出个狸子妖怪，拆掉所有猫猫庙！


    这样的话，整个猫猫头山都会断了香火，父亲多年的心血也会毁于一旦！


    这可怎么办呢？


    13.


    情急之下，黎清楠想到了爹爹教过自己的，猫猫头首领代代相传的法术——入魂术！


    这个法术是给下山的猫猫头护身用的，只要跟想要对其施法的人对视，然后心里念动口诀，便可以让其陷入梦中！


    而且，施法者还可以进入那人的梦境，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找到那人的弱点！


    这个法术不仅能用来自保，还可以用来探寻铲屎官的内心，让猫猫头能够投其所好，将铲屎官一举拿下！


    虽然黎清楠在山上学艺并不精，他心里对这等法术的效果也没有底，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喵嗷——”


    他小小地叫了一声，果然引起了祁庭煜的注意。


    对方好像连泡温泉都在劳累，眉头始终是紧缩的，没有一点感情。


    他顺着声音，抬眼看向黎清楠。


    千钧一发之际，猫猫头在心中快速默念法诀。


    呼噜噜噜噜——快点睡觉觉！


    白色长卷毛被雾气蒸腾得湿润，蓝色的瞳孔中骤然发出光亮——随后瞬间消失。


    咒语念完，祁庭煜却还端坐着。


    ——没有用吗？


    可是对面的人已经一动不动了。


    雾气突然变得很重，黎清楠看不清他有没有闭上眼睛。


    于是，猫猫头壮着胆子，跑到祁庭煜身边的石块上，勾着脑袋看了一眼——


    很好，眼睛闭上了。


    ……可是会不会醒呢？


    为了试探他，黎清楠用鼻尖蹭了蹭祁庭煜的手腕。


    手腕内侧还有两个圆圆的小伤痕，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黎清楠咬了他之后，这伤痕竟然过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掉，甚至颜色更加深了，像两颗红色的小痣。


    鼻尖蹭过后，祁庭煜没有醒。


    很好。


    但保险起见，黎清楠准备再舔舔看。


    这一舔不要紧，当舌尖触碰到那两个小伤口时，黎清楠竟然也眼前一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14.


    再次醒来时，黎清楠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处与深山截然不同的地方。


    红墙黛瓦，绿柳茵茵，石门高得他养着脖子都难看清楚。


    这是什么地方？


    难不成这个法术除了能让人陷入昏睡，还能把他瞬移不成？


    在青石板的路上转了一圈，黎清楠发现这里的景色都很虚浮，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样，他试着去够水里的鱼，却发现连水都是假的，扑了个空。


    他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缘由。


    难不成……这里是祁庭煜的梦境吗？


    再一次私下张望，黎清楠很是疑惑。


    能够梦得这么具体的，只能是亲身经历过的场景。这穷书生，怎么会梦见这样的雕梁画栋呢？


    “父皇！不要！”


    一声尖锐的哭泣钻入黎清楠的耳朵，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循着声音，跳上红墙，看见墙那头的假山下，血迹斑斑。


    身穿华服的高大男子，紧紧抓着一个孩童的手。


    小孩约摸四五岁的样子，粉雕玉琢，可惜脸上满是痛苦。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短剑，在男子的操控下，直直刺入了一只小鸟的腹腔。


    那只小雀儿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身长甚至不超过剑柄，却被刺穿了身体。


    它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尖叫，圆圆的眼睛紧紧盯着孩童，最后失去了光彩。


    孩童也崩溃了，他尖叫嚎哭着，摇着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却被男人握得死死的，被|操控着，一剑一剑刺向那只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小鸟。


    他又想要逃避，撇开头不愿意看这场面，可男人的另一只手却揪住了他的头发，强迫他去看这血腥的场面。


    “父皇，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好好读书，你……你让小雀儿完整地走吧——”


    可惜，男人丝毫不为所动。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想着为这种玩物留个全尸，根本不是真心悔过！给我继续刺！”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就这样被逼着亲手将自己的爱宠碎尸万段。


    黎清楠在山上也见过猛兽捕猎 ，这是适者生存的法则，他并不觉得有太大问题；可他不知道，这项法则在人类的世界里一样通用，并且人类将这项法则践行得更加残忍。


    他转过了身，不再去看。


    15.


    等到哭声停止的时候，他才从红墙上跳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只雀儿惨不忍睹的身体。


    他没有去动它，而是在假山石后面静静守着，期间有野猫老鼠经过，都被他赶走了。


    一直到日暮，孩童才重新出现，看见了雀儿，和它旁边黎清楠挖好的小坑。


    自然，他也看见了黎清楠。


    “喵呜？”


    你能看见我？


    明明除了动物，别的东西都看不见他才对。


    刚刚从这里走过几个宫女，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然而，黎清楠还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孩童的眼神中就立马充满了惊恐。


    “你……你不要过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朝黎清楠疯狂挥动着手臂，“你不要靠近我……我讨厌你……你会死的……”


    说着说着，这小孩竟然又开始嚎啕大哭，一声接着一声，穿透耳膜。


    “喵呜！”


    你别哭啊！


    黎清楠想要靠近他，却在离他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再一次昏了过去。


    16.


    ”醒醒！“


    猛然惊醒，黎清楠发现自己的猫爪肉垫上都出了点冷汗，不知为何，没能让梦中那小孩开心起来，使得他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还有那只枉死的小雀儿……这么小的孩子，若是一直在这种窒息的环境下长大，将来必然会成为一个魔头吧？


    ”你在做什么？“


    男人低沉的嗓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祁庭煜的衣服踩在了脚下，当成磨爪布，揉在了怀里。


    奇怪的是，这衣服看着是粗麻，但内里十分柔软，仔细打量，跟父亲给爹爹买的衣服还有点相像，这种布料价值千金，只需薄薄一层，就可以御寒保暖。


    但黎清楠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东西了，他转头，正对上祁庭煜的目光——


    坏了！


    不仅浪费了宝贵的催眠成功的机会，还被这书生发现弄坏了他的衣服！


    但祁庭煜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生气，反而是脸上的疲态占了上风。


    “罢了，从我衣服上走开。”


    黎清楠却被冷不丁吓了一跳，脚上一滑，顺着岩石上的苔藓，呲溜，连带着祁庭煜的衣服一起滚进了水里。


    猫猫头生性不爱水，更何况是不小心跌进水里。


    整只猫被温热的泉水包裹住，鼻腔、口腔一时间都派不上用场了，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怎么办？


    他在水中挣扎着。


    水很浅，堪堪到祁庭煜的膝盖处，但对一只猫来讲，却是深潭。


    如果能——


    泉水池中白光一闪，咕嘟，冒了个泡泡。


    “呼——”


    骤然响起一阵好大的流水声，一个宛若白雪堆成的清秀青年，披着湿漉漉的布衫，从水中站起。


    身形修长，只披着祁庭煜的上半身衣袍，布料堪堪遮住腿根，贴在身上，勾勒出曲线。


    “得救了！”他习惯性地摇了摇脑袋，将长发上的水滴甩走。


    “你是谁？”


    自顾自甩头发的青年动作微微一滞。


    刚憋过气，加上泉水的温度，青年的脸颊泛着红晕，眼尾红润而上扬，朱唇欲滴，鼻尖还有细密的水珠。


    他的桃花眼先是不明情况地眨了眨，随后看向祁庭煜。


    ——蓝色的，碧海琉璃一样的瞳孔。


    祁庭煜眯起眼睛，眉头微蹙:“你是……”


    坏了。


    黎清楠又是脑袋一阵空，在与祁庭煜对视了几个心跳过后——


    “哗啦——”


    藕臂在温泉中猛地一掀，激起巨大的水花。


    趁着祁庭煜神手闭眼挡住水花攻击的时候，青年紧了紧衣衫，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