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野到底还是坐上了舒慈的车。


    同坐一路，陶陶是心惊胆颤，生怕这两人擦出什么火花——不管是爱情的还是愤怒的，都不是现在的她能承受的。


    但幸好，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她纯属想多了。


    刚开到小区门口车就停了。


    李淮野坐副驾驶，手还没动，舒慈蓦地把伞戳在他肩上。


    “……”后者沉默一秒，抬手按住伞。


    他微侧过头，语气透出一丝无奈，“又怎么了？”


    舒慈问他：“你要回哪儿？”


    “你说呢？到这里还能去哪。”李淮野懒散地说，“回嘉园。”


    嘉园是一处住宅区，离锦澜华府不远，相距七百米左右，李淮野在这儿有套大平层。


    舒慈了然点头，随即手一松，大发慈悲让他下车，“宋照临的东西你拿走，我这里不要。”


    李淮野：“……”


    陶陶学司机大叔的模样，上看下看缓解尴尬，满脸写着“不关我事”，暗地里耳朵都快竖成了天线。


    舒慈的话听着有些怪，但她说不出怪在哪里。


    幂思苦想中，车门嘭地一声轻响。


    她爸倒是潇洒，半句话没说推开门就走了。而她亲妈淡定往后一靠，闭上眼等车驶进小区。


    “……”


    什么也没发生，陶陶如愿以偿松口气。


    希望下一次见面不要来得太快。


    她暗自握拳，这次艺术节排练机会难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一定要全方位攻略下舒慈！


    舒慈这个闺蜜，她当定了！


    ……


    深夜里，蔷薇的香气尤为馥郁。舒慈拉开门，大片敞亮光线从屋内洒出。


    客厅里舒若渝正斜靠在沙发上看平板。听到动静，她稍微坐直了身，扬声唤道：“小慈？你回来了？”


    舒慈边换鞋边应道：“啊，我还以为你在医院。”


    换了鞋，她和陶陶先后走进客厅。


    舒若渝指了下茶几上的保温盒，“阿姨熬好的银耳汤，专门等你们回来喝。”


    陶陶看眼周围，却没见洪姐，舒若渝见状细心解释道：“阿姨向来睡得早，现在都九点过了，她早回房间休息了。快趁热喝吧，晚上吃了太多肉，正好去去油腻。”


    陶陶脸一红，很不想承认今晚有三分之二的牛肉都进了她肚子里。


    这不怪她，要怪就怪她穿过来太穷了。


    别说吃肉了，就是吃馒头她都得精打细算，生怕有了这顿没下顿……近两周没吃顿好的，换谁来都抵挡不住开荤的诱惑。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舒慈去厨房拿了碗过来。


    她边舀汤边问：“医院那边事情忙完了？”


    “还没呢，有几组数据不对，我刚给老板通过视频，他那边正在处理，最快都要等明天去了。”舒若渝扬了下平板，眉梢微挑，“说起这个，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话，这么晚才回家？”


    舒慈微顿，手里捏着的汤勺轻轻晃了晃。接着，她垂下眼睫，若无其事地说：“出来有点事耽搁了。”


    舒若渝：“看来这事还挺重要？”


    舒慈缓抿了嘴唇，强调：“一点小事，不重要。”


    舒若渝突兀笑了声，放下平板，好整以暇说：“是，不重要。下雨天也拦不住你跑过去。阿越打电话给我说的时候，我还奇怪呢。谁知道你不在印象城好好吃饭，转头给我跑碧微山去了。”


    周陵越这个二五仔！


    舒慈面无表情，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我出店才接到电话，没有不好好吃饭。周陵越满嘴跑火车，他说的话你别信。”


    “我也没说他说了什么呀。”舒若渝笑眯眯支着下巴，满脸兴味，“你跟阿越从小就不对付，过了这么些年你没变，他倒是改了，还挺关心你的。”


    舒慈抬起脸，疑惑：“关心？狗腿子通风报信的关心？”


    舒若渝：“……”


    偷听到现在的陶陶差点一口汤呛喉咙里。


    她姨妈容易抓错重点，她妈也不遑多让，抓了重点当没抓。


    不过听起来，舒医生跟周队长似乎从小就认识？


    陶陶陷入沉思。


    她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也是这会，舒若渝突然说：“好像是阿野过来揍了阿越一顿吧？打那以后你头发不散了，身上衣服也突然不脏了。那段时间事情多，我没顾上你，后来才知道……”


    她声音低下去，表情微怔，像沉浸在过去。


    舒慈垂下眼，轻喊了声：“姐。”


    这一声唤回了舒若渝的思绪。


    她眨动眼睫，低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阿野和他很像。”她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舒慈微抿了唇。


    空气陡然寂静。


    默不作声间，舒慈放下汤勺，很轻却又极脆的一声响。


    灯光下，她脸色照旧，只是唇绷得有些平直，这一幕被坐在稍低位置的陶陶注意到。


    “……”


    陶陶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干偷听也是门技术活，脑子稍微转慢点，就容易跟不上趟。


    短短几句话，她听得满头雾水疑云遍布，双眼迷茫得像是刚上完数竞课。


    舒若渝的口气怎么跟她爸也很熟稔啊……还有那个“他”又是谁？


    最最重要的是，舒慈怎么一听这些就有点生气了？


    别说没生气，陶陶敢用跟舒医生生活17年的血泪经验打包票，这绝对是生气了。


    撇过头，舒慈已经仰头喝完了汤，起身在说：“我去洗漱。你跟我上去？我带你去房间。”


    后半句是对陶陶说的。


    她忙不迭也学舒慈模样，一口干了银耳汤，鼓着腮帮子对舒若渝挥挥手，表示自己上楼去了。后者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是有些无奈地让她们慢点。


    ……


    二楼有一个客房，其余在三楼。


    舒慈带人到房间门口，说：“卫生间在右边，洗漱用品应该都已经备好了。明早九点我们开始排练，你最好八点半就起来吃早饭，免得影响上午排练。”


    陶陶乖巧点头：“我记住了。不过房间有闹钟吗？我怕我睡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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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慈沉默。


    她终于想起来眼前是个没手机还没住处的外地转学生。


    “明天我叫你。”她有些无奈地说，“你别睡太沉了。”


    陶陶举手保证：“我不锁门！你想进来就进来！”


    舒慈：“……随你。”


    房间里带有一个小景观阳台，推开落地窗，能隐约从树的间隙里眺望到小区中心，那里有一座雕塑喷泉。


    陶陶躺在陌生的房间里，侧枕着手。


    闲下来，白天发生的事就像定格胶片，不断闪回在她脑海里。一会儿是舒慈在大礼堂上拉着小提琴，一会儿是白色洋房里舒若渝缓步走下楼，姐妹俩感情好得亲密无间。


    可转眼想起方才楼下情景，陶陶又有点不确定了。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心事重重叹口气。


    闭上眼，脑子里又浮现出碧微山那一幕：她爸从一辆漆黑超跑下了车，少女撑着伞，身影在雨夜里分外瘦削。


    陶陶把脸埋进枕头里，她越想越迷糊，不知觉闭上了眼，坠入梦乡。


    梦里光怪陆离，好像有一条空旷走廊，长得没有尽头。人影倥偬跑过，她恍惚听到有道声音在喊：“舒慈，舒慈……”


    慢慢地，走廊变得清晰：狭长幽深的空间里，一扇接一扇的门排列两侧，或开或关。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走过，说笑声回荡开来。


    “完全看不出来，还以为是什么大小姐。”


    “谁？你说临床那个新生？我根本不敢搭讪，太漂亮了，我当时还在她隔壁搓袜子谁懂。”


    “我也，没想到她居然申请了助学金……哎，你说舒慈有男朋友吗？开学好像没看到啊。”


    陶陶愣愣眨巴眼，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做梦了。还和上次一样，变成了阿飘在吃瓜。


    上次是结婚日纪实，这次好像稍微早了些……舒医生还在读书？


    不过助学金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侧的门忽然被打开。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快步走出，她举着电话，好看的眉眼不似往日平静，反而万分焦灼。


    是舒慈。


    她走得很快，须臾间就下了楼。陶陶追在她身后，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直到某个瞬间，她突然停下。


    陶陶来不及刹车，闷头穿过她身体，直接撞到了拐角墙上。


    “……”幸好是阿飘没有痛感。


    不然陶陶真的要报警了。


    她晕头转向回过身，看清楚舒慈的一刹，却有些愣住了。


    楼道里天光昏沉，舒慈站在窗下，迎向光的脸白得像雪。


    “……好。”她声音沙哑，像在极力忍耐什么，连身体也有些轻微发抖，“我马上过来医院，拜托你们、我，我很快就赶过来。”说到最后，她有些语无伦次，“请你们、我求求你们，等一等。”


    陶陶听到她哽咽道：“让她等等我。”


    画面在这时天旋地转，时间似在这一瞬被无限拉长。陶陶无法动弹，像被巨大黑洞吸附住了身体。


    她恍惚看到舒慈飞快地跑出大楼，看到她在急促的呼吸中，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