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压腿，表情生无可恋的周弈，然后对何老师点了下头：“何老师，我来上台词课。”


    何老师看到她，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嗯，剧本看了吗？”


    “看了三遍。”


    “行，那你先自己在那边开开嗓。”何老师指了指角落的台词练习区。


    唐芮没有立刻过去，她走到周弈身边，弯下腰，看似在帮他整理衣领，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想想你第一次，把南筱的代码攻破的时候。”


    说完，她就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周弈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一次，攻破南筱的代码……


    那是他穿越过来后不久，无意中发现了那个黑色APP的存在。他花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用尽了前世当顶级黑客学来的所有知识，终于在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程序里，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后门。


    虽然那个后门很快就被“南筱”修复了，并且他还为此遭到了剧烈头痛的惩罚。


    但攻破的那一瞬间，那种挣脱枷锁，扼住命运咽喉的狂喜和战栗，是他两辈子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


    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他自己的，胜利。


    “想什么呢！起来！最后一个练习！”何老师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即兴表演。你是个被困在孤岛上十年的囚犯，今天，你终于看见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艘船。开始。”


    周弈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闭上眼。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训练室，没有何老师，也没有唐芮。


    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和那座囚禁了他十年的孤岛。


    他就是那个囚犯。不，他就是周弈。那个被“南筱”困在无形牢笼里，不见天日的囚徒。


    现在，唐芮是那艘船。


    她出现了。


    周弈猛地睁开眼。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迷茫、颓废、抗拒，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不敢置信、绝望和希望的复杂光芒。


    他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仿佛脚下是粗粝的沙滩。他伸出手，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沙哑的气音。


    他跑不动了，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通红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不是在哭，他是在笑。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咧开嘴，发出了一个破碎的，难听的，却充满了无尽喜悦的笑声。


    整个房间，死一般寂静。


    正在开嗓的唐芮，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何老师盘核桃的手，也停住了。他那双总是带着挑剔和不耐烦的小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震惊。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又哭又笑，浑身颤抖的年轻人。


    那不是表演。


    那是灵魂在呐喊。


    何老师盘核桃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两颗饱经风霜的核桃在他粗糙的掌心失去了惯有的摩擦声。他那双小眼睛里，挑剔和不耐烦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像是哥伦布看见了新大陆。


    周弈还跪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喘着气。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那场耗尽了他所有心神的表演，像是抽走了他的脊骨，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刚才那一瞬间，他不是在表演，他是在通灵。


    通向那个被“南筱”囚禁在数据牢笼里，不见天日的自己。唐芮给他的那艘船，是幻觉，也是唯一的救赎。


    “呵……”何老师终于动了，他慢慢地放下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没有去扶周弈，只是绕着他走了半圈，像第162章你的心里，关着谁


    何老师盘核桃的手停在半空，那双小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挑剔和不耐，只剩下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他看着跪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周弈，许在欣赏一件刚刚出土，还带着泥土芬芳的绝世瓷器。


    “我收回刚才的话。”何老师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奇异的兴奋，“你不是木头。”


    他顿了顿，蹲下身，与周弈的视线齐平。那双锐利的小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你心里没住着警察，你心里住着一个死囚。”


    周弈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判了无期徒刑，关在最久，才沙哑地开口：“你心里那座岛，关着谁？”


    周弈猛地一颤，像是被人从冰水里捞了出来。他抬起头，眼里的疯狂和狂喜迅速褪去，变回了那片熟悉的，死寂的茫然。他张深的地牢里。刚才，你只是给它们放了半天风。”何老师一字一句，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他，“金胖子这次，倒是没看走眼。你这块不是璞玉，你这是块摔碎了，又被强行黏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关着谁？


    关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叫周弈的巨星。


    也关着一个活着的，叫周弈的囚徒。


    “行了。”何老师没等他回答，重新盘起了手里的核桃，起来的古董。每一道裂缝里，都藏着故事。”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周弈的心口位置。


    “这颗心，碎得倒是很漂亮。”


    周弈浑身冰冷。


    他以为自己刚才的表演是技巧，是共咔哒咔哒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木头是木头，但里面有火。以后学着用，别把自己烧成灰。”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唐芮，又看向周弈：“这丫头是个好引情，是唐芮的点拨。可在这老头眼里，那不过是他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哀嚎。他最想掩埋的痛苦，最不愿示人的伤疤，在此刻，被一个陌生人轻描淡写地赞叹为“漂亮”。


    这比任何羞辱都让他子，但火，得是你自己的。”


    说完，他便不再看周弈，自顾自地走向台词室，仿佛刚才那个灵魂战栗的瞬间从未发生过。


    周弈脱力地瘫坐在地上，汗水浸透了后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他知道，自己刚刚通过了一场没有考卷的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