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王导一直低着头看剧本的脸，第一次抬了起来。他盯着周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


    他拿起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道具组！去给我把千年寒冰床准备好！要最冷的那种！我觉得，咱们的男主角，已经等不及了！”他是来索命的。你们光影要是捧得动，下一个影帝就是他。要是捧不动，下一个社会新闻头条也是他。”


    Linda当了十年经纪人，第一次听到何老师对一个新人给出如此极端又耸动的评价。


    她现在看周弈，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未来的明星，而是在看一行行即将暴涨的股票代码，和一份份随时可能引爆的危机公关预案。


    上了保姆车，气氛安静得异常诡异。


    Linda把一份新的日程表递给周弈：“这是根据何老师的建议，重新调整的训练计划。技巧课减少，增加了一周二十小时的拉片阅片课，和剧本围读。你的助理会把何老师要的片单发给你。”


    周弈接过来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几乎填满了他所有的时间。


    “还有，”Linda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了几分，“关于你的‘人设’，公司高层重新开了会。之前那个‘零营业’的方案，被否决了。”


    周弈的眉头皱了起来。


    “别紧张，”Linda立刻补充道，“不是让你去发自拍当流量。公司决定……顺势而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需要扮演任何人。”Linda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兴奋，“何老师说你‘每一道裂缝里都藏着故事’。那好，我们就让观众去猜，你的裂缝里，到底是什么故事。”


    她将平板电脑转向周弈，屏幕上是一个刚刚建立好的微博超话——#周弈的神秘感美学#。


    “从今天起，你的标签不是清冷，不是帅，而是‘神秘’和‘破碎感’。我们不会主动喂给观众任何信息，但我们会通过各种渠道，‘不经意’地泄露一些能引发联想的细节。”


    Linda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上面是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公关方案。


    “比如，你的助理会‘无意中’在机场被拍到，手里拿着一本加缪的《局外人》。”


    “比如，剧组的路透照里，你永远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戴着耳机，表情落寞。”


    “比如，何老师会‘不小心’在采访中说漏嘴，提到你是个‘非常有故事’的年轻人，一点就通，但也极易沉浸在角色里出不来。”


    周弈越听，心越沉。


    这比让他扮演一个完美的偶像，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前者是戴着面具演戏，后者，是把他撕裂的灵魂，切片展览，供人围观、揣测、消费。


    “你的痛苦，你的疏离，你的不合作，从现在开始，都是你人设的一部分。”Linda的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激动，“周弈，你懂吗？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公司会把你的所有‘缺点’，都包装成最迷人的‘特点’。”


    “砰！”


    周弈猛地将手里的日程表砸在车内的矮桌上。


    “我不是商品。”他抬起眼，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我的过去，我的痛苦，不是你们用来炒作的工具。”


    Linda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语气也强硬了几分：“周弈，身在这个圈子，你我都是商品！区别只在于标价的高低！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拿到S+的男主？凭你那张脸吗？不，是凭你的‘故事感’能为这部剧带来多大的话题和价值！”


    “你现在拒绝，可以。违约金的数字，秦总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车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周弈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让那张无形的网，缠得更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唐芮，忽然开口了。


    “Linda姐，你的方案很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但是，”她话锋一转，“操之过急了。”


    车内凝滞的空气，因为唐芮这句不轻不重的话，有了一丝流动的迹象。


    Linda的视线从周弈身上挪开，转向唐芮，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意思是，‘破碎感’是珍贵的消耗品，不是可以随意挥霍的廉价噱头。”唐芮的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现在就把他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用最粗暴的方式喂给观众，观众很快就会腻。等剧播出的时候，你还拿什么来吸引他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公关方案：“把一个人的痛苦当成展览品，是很低级的玩法。高级的玩法，是引导，是留白。”


    “让他继续保持‘零营业’的状态。大众越是看不见他，那些被‘不经意’泄露出去的蛛丝马迹才越有价值。观众会自己去脑补，去挖掘，去为他的‘神秘’和‘破碎’寻找一千种解释。他们自己构建起来的故事，远比我们硬塞给他们的，要牢固得多。”


    “我们要做的，不是把他切片展览，而是把他放回深海。偶尔，让海面露出一角鲨鱼的背鳍，就足够了。”


    Linda彻底沉默了。她看着唐芮，这个名义上的新人，三言两语就将她的方案拆解、重组，然后提升到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关于“人心”的营销层面。


    这哪里是新人，这分明是个洞悉了所有规则，并且准备随时改写规则的顶级玩家。


    周弈紧攥的拳头，也缓缓松开了。他靠回椅背，将脸埋进阴影里。唐芮再一次，把他从被围观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她不是在保护他，她是在教他，如何更优雅，更隐蔽地，戴着镣铐跳舞。


    “好。”许久，Linda终于开口，她收回了平板，看向周弈的眼神里，多了一层忌惮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