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手，特效组准备的冰蝶，由一根极细的鱼线吊着，精准地落在他掌心。


    那是一只很美的蝴蝶，翅膀是半透明的冰蓝色，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周弈低头看着它。


    监视器后，王导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周弈的眼神，一开始是空的，是神明俯瞰万物的漠然。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只蝴蝶时，那片万年不化的冰原，裂开了一道缝。


    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伸出另一只手，食指的指尖，非常轻，非常慢地，碰了一下蝴蝶的翅膀。


    就在触碰的那一瞬间，他眼里的暖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冷的空洞。


    他仿佛被自己的举动惊醒。


    他是神，神不该有温度。


    于是，他合拢了手掌。


    道具师算准了时机，猛地一扯另一端的鱼线，特制的糖胶冰蝶，在他掌心应声而碎。


    蓝色的“冰屑”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周弈摊开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可他的眼睛里，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彻底掩埋。


    比之前，更冷，更荒芜。


    “卡！”


    王导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死死盯着监视器里的回放，一遍，又一遍。


    “他妈的……”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是个天才。”


    王导喊“卡”之后，片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鼓风机停了，喧嚣的风声退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牢牢钉在周弈身上。那不是昨天那种看“滚神”的好奇，也不是上午看“人间冰山”的敬畏，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是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


    一个怪物。一个天才。或者，一个披着天才外皮的疯子。


    周弈还站在原地，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眉心微蹙。


    他在回想刚才的感觉。


    不是演技，那是一种本能。像饥饿时胃会抽搐，危险时汗毛会倒竖。镜头对准他，他就自动进入了那个模式，去捕捉光，去调动情绪，去完成一场精准的、取悦观众的表演。


    他体内的那个巨星亡魂，苏醒得越来越频繁了。


    “好！好！好！”王导终于从监视器后面冲了出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有咆哮，反而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走到周弈面前，眼睛里闪着灼人的光，“小子，你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周弈抬眼看他，眼神里那片荒芜的暴风雪还没完全散去。


    他能想什么？


    他在想，这只糖做的蝴蝶，捏碎了会不会粘手。


    但他不能这么说。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这种沉默在王导眼里，自动被解读成了“沉浸在角色里无法自拔”。


    “行！你不用说！我懂！”王导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却比平时轻了不少，“你就是长渊！你他妈就是！今天收工！全剧组休息！老子请客撸串！谁不去谁孙子！”


    剧组发出一阵压抑后的欢呼。


    周弈却只想立刻回到那个能让他蜷缩起来的酒店房间。


    后台的角落里，林泽的脸色比他身上那件灰扑扑的戏服还要难看。


    他听着周围场务和工作人员压低声音的议论。


    “刚才那段，我隔着监视器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眼神……绝了，我真信他是个活了几万年，什么都看不上的神了。”


    “王导都快把他供起来了，你见王导什么时候这么夸过人？”


    “天才啊，这没得说。”


    “天才”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泽的耳朵里。


    他原本以为周弈只是运气好，靠着一张脸和综艺的热度，抢走了他的角色。他想尽办法，想把周弈从云端拽下来，让他现出宅男的原形。


    可他失败了。


    他不仅没把周弈拽下来，反而成了对方登顶的垫脚石。


    现在，他亲眼看着这个他眼里的“网红”，展露出了他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的天赋。那不是运气，那是一种碾压，一种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惧的绝对实力。


    他的经纪人凑过来，脸色同样惨白：“泽哥，王导那边的饭局……我们还去吗？”


    去？


    去干什么？


    去当背景板，去看周弈如何被众星捧月吗？


    林泽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旁边的道具剑，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


    他没理会，径直朝更衣室走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去订最快的机票，这个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了。”


    留在这里，多一秒，都是凌迟。


    保姆车里。


    Linda的亢奋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她拿着两个手机，左右开弓，语速快得像在念rap。


    “王导那边的风声已经漏出去了！业内几个大制片人都在问！《风尚》的主编亲自打的电话，他们想推掉下个月原定的封面人物，让你上！单人封！你知道《风尚》单人封是什么概念吗？去年一整年，只有三个超一线拿到过！”


    “还有！‘蓝血’那个牌子！就是之前对我们爱答不理的那个！他们的品牌总监刚刚通过公关总监联系我，想邀请你去看他们下个月在巴黎的大秀！头排！所有费用全包！”


    车厢里回荡着一个个代表着名与利的词汇。


    周弈靠着窗，连眼睛都懒得睁。


    巴黎？他只想回自己的狗窝。


    “叮咚。”


    是他的私人手机。


    周弈摸出来，屏幕上是周清禾的头像在闪动，他点了接通，顺手开了免提。


    “哥！！！”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传来，“你又火了！不！是你的蝴蝶火了！#长渊的破碎感冰蝶#已经热搜第五了！我问了剧组的姐妹，你那只蝴蝶是糖做的对不对？！”


    周弈：“……”


    “太棒了！我立刻联系了金饰厂！我们不做廉价的银饰了！我们直接上18K金镶钻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神明的叹息’！限量九百九十九只！哥！你快回忆一下，你捏碎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这可是我们最重要的宣传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