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作品:《我在大明当军阀》 陈明遇捏着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礼单,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好!好一个货已售出!好一个概不退换!”
陈明遇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羞辱感。
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屈辱。
白衣男子汤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圆滑世故被一股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额角渗出冷汗。
“回去告诉你家大小姐!”
陈明遇的声音不高:“我陈明遇,不是你们汤家商铺里明码标价的货物!这嫁妆,我消受不起!”
他猛地扬起手中那张如同耻辱标记的礼单,就要狠狠撕碎!
然而,动作却在半空僵住。
他突然想起撕碎这张纸容易,可撕碎之后呢?
这十几万张等着吃饭的嘴怎么办?睢阳卫的根基怎么办?宣武军这个空壳子总兵,还能撑几天?
虽然说他从侯方夏手中又敲了一笔钱粮,可问题是,这笔钱粮还没有交割,凡事讲究落袋为安,不到自己的钱粮,那都是虚的。
“东西……留下。”
陈明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沙哑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块:“人,滚。”
汤福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停留,带着伙计连滚爬爬地钻进车队,催促着车夫,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消失在睢阳卫指挥衙门后院。
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陈明遇冰冷铁青的脸颊。
他孤零零地站在院中,高大的身影在落日惨淡的霞光下,竟显出几分萧索和佝偻。
那攥着礼单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
王微走过来,轻轻抓住陈明遇的手:“陈郎!”
陈明遇拍了拍王微的肩膀:“这样的人,你不应该放他们进来!”
“陈郎,莫要冲动!”
王微的声音有些低:“陈郎现在需要钱粮,而汤家有的是钱粮,陈郎与汤家结亲,又非入赘,强强联合,又何不妥?更何况……”
陈明遇转身搂住王微的肩膀:“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汤大小姐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执掌汤家十数年,若陈郎有如此贤内助,必然如虎添翼!”
王微的声音越来越心虚。
陈明遇内心里非常清楚,袁枢给他介绍的这个大龄剩女汤雨棠,可不是一般人,不是陈明遇有偏见,大龄只是汤雨棠身上最小的一个弱点,她能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就如同后世的一个大型公司。
这样的女人,要心机有心机,要手段有手段,一旦娶进家门,他睡觉都不敢闭眼,李自成就是前车之鉴。
一旦让汤雨棠嫁进陈家,王微恐怕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以过,以汤雨棠的能力,收拾王微还不是信手拈来?
王微的脾气和性格真不适合宅斗,她也不没有斗的欲望,杨婉不过是她的一个闺蜜,一个绿茶而已,轻松将她击败,她用了七年才疗养好心里的伤,一旦他与汤雨棠成婚,王微大概率会学林黛玉葬花焚诗。
王微是一个苦命人,在这乱世之中,她恐怕很难活下去……
王微不知道陈明遇心中所想,可她也非常清楚,陈明遇的脾气,陈明遇决定的事情,她改变不了。
……
睢州城东,汤府。
这宅邸的气派,与城外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高墙深院,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在暮色中沉默蹲踞,透着一股百年豪族沉淀下来的、厚重而内敛的富贵气。
角门处,车马络绎不绝,伙计管事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药材、布匹、桐油混合的复杂气息,那是财富流动的味道。
睢州汤家,与归德府汤家,原本是一家,都是大明开国功臣汤和的后裔,归德府汤氏始祖汤宽,是汤和的孙子汤景之子,也是汤和的曾孙。
汤宽来到归德府落户,其子孙三代人努力,终于成为归德府四大望族之首,大家族虽然一般不会分家,可每个大家族里,都有异类。
汤雨棠的父亲是汤之信,汤之信不爱钻研八股文章,尤爱算学,喜好商贾之事,与其父汤世显闹得不可开交。
更是另起灶炉,创立睢州汤氏,在大明这个社会风气下,汤之信的做法,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不过汤之信确实是有本事,他以其母李氏的资助,创立归德府天工商号,短短十数年的时间,天工商号更成了中原大地可以有名的商号。
万历四十五年,汤之信感染风疾,时年三十九岁,汤之信没有长子,只有长女汤雨棠,时年十二岁的汤雨棠,就接掌天工号,她一直没有嫁人,可现如今,汤雨棠成了归德府有名的大龄剩女。
此时的汤府府邸深处一座独立的小院。院门上悬着块小小的匾额,听雨轩。名字雅致,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意。
汤福向汤雨棠汇报陈明遇将他赶出来的事情。
汤雨棠微微一笑:“知道了!”
汤福微微一愣:“大小姐,他姓陈的敢……”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名侍女:“大小姐,陈总兵,陈大人来了!”
“这不,他来了!”
汤雨棠淡淡地道:“请他进来!”
陈明遇没有走正门。他一身半旧的靛蓝棉袍,未着甲胄,只带了两个沉默的亲兵,如同寻常访客,在引路的仆人直接将陈明遇带到了院内听雨轩正厅。
这里没有寻常闺阁的脂粉气,反而像一处精密的账房。正厅轩敞,两侧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塞满了厚重的账册和各地商路舆图。
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摆在正中,案上除了文房四宝,最醒目的是一把黄铜打造、锃亮如镜的巨型算盘,算珠颗颗饱满,透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几盏硕大的牛油烛台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汤雨棠此时一身月白色素面锦缎袄裙,外罩一件银狐皮镶边的玄色比甲,乌发松松绾了个髻,只斜插一支点翠衔珠凤头金步摇。头戴羃?,也是古代女子的遮面神器,她就坐在坐在书案后。她并未起身,甚至没有抬眼。
烛光下,那步摇垂下的细碎珍珠流苏随着她翻阅账册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
陈明遇的眼睛也无法羃?,看清她的样貌,但是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澈,却毫无温度,带着一种洞悉世情、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威震河南的宣武军总兵,而是一桩需要评估盈亏的生意。
“陈总兵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汤雨棠终于放下手中的账册,抬起眼。声音清泠悦耳,如同珠落玉盘,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她甚至没有客套地让座。
但陈明遇站在那巨大的算盘前,一股被物化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汤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嫁妆已付,货已售出,概不退换?我陈明遇在你眼里,就是一件可以强买强卖的货物?一场可以明码标价的交易?”
“总兵大人言重了。”
汤雨棠微微侧头,步摇的珠串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雨棠不过一介商贾之女,行事讲究的是信字。当日袁先生登门,提及总兵大人粮秣维艰,雨棠感念大人于归德百姓有活命之恩,于豫东商路有护持之义,遂倾尽所能,筹措物资以解大人燃眉之急。此乃报恩,亦是投资……至于嫁妆之说……”
汤雨棠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陈大人未婚,我未嫁,难道有何不妥吗?还是说,大人以为我一介商贾之女,配不上大人?”
陈明遇本来就不擅长与女人吵架,马上被汤雨棠给怼得哑口无言:“可婚姻是大事……”
“大人以为,这世间真有纯粹无垢、不涉利害的所谓婚姻吗?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罢了。”
汤雨棠的目光落在陈明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士庶之别,云泥之分。大人如今是朝廷新贵,手握重兵的宣武军总兵。而雨棠,不过是操持贱业、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若无这十数万石粮、八千匹布、上百车铁,若无这场交易为纽带,大人可会踏足我这听雨轩半步?可会正眼看我汤雨棠一眼?”
陈明遇喉头一哽,竟一时语塞。
他想反驳,爱情是神圣的,可话到嘴边,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爱情是神圣的吗?一般的爱情,欣赏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
然而,在利益面前,这一切都是虚妄的。
当年,他还是校草一枚的时候,谢春晓就是看出他是一个雏,利用了一场雨,一场恰到好处的身体接触,陈明遇就沦陷了。
然而,现在是大明,更能形容一个道理,穷不过三代,因为穷人,三代之内,就要绝种了。
作为睢阳卫的指挥使,他看过睢阳卫的名册,现在整个睢阳卫八万七千余人,其中,男性人口比女性人口多一万四千余人,超过三分之二的军户,都是光棍汉。
这个世道,这鸿沟,本就横亘在那里。
汤雨棠并未给他喘息之机:“门当户对,从来不是陈腐之见,而是这世道运转最冰冷、也最真实的法则。将军掌兵,护一方平安,是力量。我汤家掌财,通四方货殖,亦是力量。力量与力量的结合,才能在乱世漩涡中求得一线生机,护住想护之人,做成想成之事。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根基。”
陈明遇对汤雨棠的话,还真没有办法反驳。
哪怕他曾救下苏家姐妹四人,在他还是孑然一身的时候,苏孟娘也好,苏三娘也罢,她们对陈明遇的感激,都是当牛作马来世相报,可随着陈明遇成了睢阳卫右千户,就连苏三娘也有意有意往他身边凑。
这是现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欣赏他的女人,反而是出身风尘的王微,谁让王微是一个恋爱脑呢?
汤雨棠微微倾身,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点幽微的、名为野心的火焰:“人想要纯粹的情爱?可以。待你扫平流寇,位极人臣,睢阳卫、宣武军不再仰赖我汤家一粒米、一束布之时,大人尽可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纯粹。但此刻……”
她纤指轻轻点了点那张被陈明遇拍在算盘上的素笺:“大人和我,都别无选择。这交易,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粮,你已吃了。我汤家的货,你收下了。这契,便已落定!”
“你……”
陈明遇胸中气血翻涌,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美得惊心、却也冷得刺骨的女人。他想咆哮,想砸碎这冰冷的铜算盘,想撕碎她那副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面具!
然而,马牧所外堆积如山的粮袋,流民军户绝望中迸发的狂喜眼神,王承恩那枯槁面容下深藏的无奈……无数画面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所有暴起的冲动都死死按回原地。
他站在那里,帅堂里的杀伐决断,阳固镇、西葛驿尸山血海,在王承恩面前的运筹帷幄……所有属于陈阎王的坚硬外壳,在这个女人冰冷的目光和那架巨大算盘前,仿佛被一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那个同样被这乱世逼到绝境、同样需要妥协求存的疲惫灵魂。
厅堂内,死寂无声。
只有牛油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汤雨棠静静地坐着,她轻轻摘下羃?,露出那张清秀的脸。
她的脸是极美的,肌肤莹白如玉,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淡樱色,不施粉黛,只是一抹淡扫的眉,衬得那双眸清澈而深邃,眼尾微微上扬,却不显媚态,反而透着一股沉静的智慧,像是万卷书里的光……
一时间,陈明遇痴呆了。
汤雨棠的美,与王微的美截然不同,与苏三娘也不同。
汤雨棠笑了,哼,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