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准备关门打狗

作品:《我在大明当军阀

    陈明遇。


    这个名字,在茅元仪心中反复激荡,从最初的狂喜与难以置信,渐渐沉淀,浮起的却是尴尬,避无可避的尴尬。


    他与陈明遇是同道中人。


    记忆的碎片,狠狠刺穿他刻意遗忘的过往。


    当年,西子湖的桨声悠悠,画舫如织,丝竹盈耳。那时的他是名动江淮,意气风发的茅止生,一部《武备志》引得朝野侧目。


    而她,王微,是冠绝江淮的画舫才女,诗画双绝,清冷孤高如寒江之月。


    才子佳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情愫在诗画酬唱间暗生,最终冲破世俗樊笼,结为连理。也曾有过红袖添香,赌书泼茶的静好岁月。


    可他是茅元仪,骨子里刻着的是了却君王天下事的执拗,是直挂云帆济沧海的狂放,秦温柔乡,终究困不住志在四海的鲲鹏。他选择了北上,选择了那风云激荡的庙堂,选择了孙阁老那条注定坎坷,最终倾覆的船。


    七年之痒,八年之痛,茅元仪因为仕途不如意,却把昔日的才女,逼成了深闺怨妇,多年后回想起来,依旧扎得他心口锐痛。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她亦无法成为他宏图伟业中温顺的附庸,裂痕,无声蔓延。最终,一纸墨迹冰冷的和离书,斩断了那曾以为刻骨铭心的情缘。


    她走得决绝,未留只言片语。


    后来,辗转听闻,她并未沉寂。她去了归德府,嫁了人。嫁的,便是睢阳卫右千户,现在声名鹊起、以狠辣手段,惊人胆魄闻名的年轻将领陈明遇。


    陈明遇!


    茅元仪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将他从莆田那比地狱还不如的泥潭里硬生生拽出来的人,竟是王微如今的丈夫!他茅元仪,堂堂七尺男儿,名动天下的才子,如今竟要靠前妻现任夫君的恩典,才能重见天日,才能苟延残喘!


    屈辱吗?


    答案上肯定的。


    然而问题是,这份起复的官凭,此刻握在手中,哪里是救命的稻草?分明是一顶用最锋利的尖刺都,狠狠扎进他摇摇欲坠的自尊里!


    他是一个聪明人,非常清楚,那个素未谋面的陈明遇,这举荐之中,有几分是为国求才的公心?又有几分是胜利者居高临下的俯视?


    是某种不动声色更深的折辱?


    屈辱?


    屈辱又怎样?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点痛,比起莆田盐场日复一日的鞭笞,比起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又算得了什么?


    他尝过了!他尝够了泥土的腥咸,尝够了比虫豸更卑贱的滋味,那种生不如死的绝望,那种连自我了断都显得多余的空洞,他再也不要,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陈明遇?


    王微的丈夫?


    那又如何?


    只要能让他离开莆田那个吞噬一切尊严和希望的泥潭,只要能让他重新站在甲板上,呼吸带着硝烟味的海风,只要能让他那部凝聚半生心血的《武备志》不再只是蒙尘的废纸,只要能让他这身残躯,还有机会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了却君王天下事……


    莫说只是前妻的现任夫君施舍的官位,便是要他跪着爬出莆田,他也认了!


    这登州水师副将的官凭,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是荆棘编织的屈辱王冠?


    他吞了!


    他戴了!


    茅元仪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摇晃的车帘,投向北方铅灰色的、风云激荡的天空。在昏暗的光线下,他面无表情地,提笔写下


    “寒江夜泊孤舟覆,裂骨风、吞身雨。命若游丝沉暗浦。忽来新帆,破开重雾,灯炬如天炬。残魂归处无归路,忍泪青衫半肩露,欲谢唇边凝万苦。昔年鸳侣,今朝眉妩,皆在他人护!”


    (作者笔力有限,只能写成这样!”


    然而,不等墨迹干涸,他却极其缓慢地,将这首青玉案,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细碎的纸屑,如同枯败的蝶,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被灌入车厢的冷风卷起,打着旋儿,最终消失在颠簸的车轮之下,混入北方的尘土。


    前尘已断,登州,就在前方。


    陈明遇,我们来日方长。


    ……


    旅顺城,像一块顽石,整整七天,建州旗兵的号角声和马蹄踏地的闷响,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这座孤悬海隅的堡垒。


    如果是其实军队防守旅顺城,面对建奴和蒙古骑兵忽东忽西,忽聚忽散,冷箭刁钻的射击,就算不会损失惨重,也会失去斗志。


    然而,问题是,睢阳军并不是普通的明军,他们和任何一支明军都不一样,由于装备的问题,睢阳军其实非常缺乏与蒙古骑兵互射的武器,睢阳军全军并没有装备弓弩,他们手中的燧发枪火铳,虽然威力惊人,但由于没有膛线,五十步距离,准头全靠蒙。


    现在睢阳军将士,已经不把蒙古骑兵的袭扰当一回事了,城墙上仅仅守着几十名观察手,其他人要么在城下的房间里休息,要么在军营里待命。一旦发现蒙古人想抬着云梯攻城,大队的睢阳军将士才会冲到城墙上。


    别看袭扰七天时间,蒙古骑兵取得的战果,却少得可怜,这段时间,睢阳军将士,并没有向蒙古骑兵开炮。


    攻城没有进展,岳讬也不着急,他是在等后面的炮兵。


    当然,陈明遇也不着急,他正在用粮食慢慢凝聚旅顺的人心。


    别看城外就是建奴大军杀喊声震天,城中的百姓,起初还非常恐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旅顺百姓,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他们该吃饭就吃饭,该干活就干活,如同往常一样。


    陈明遇看到这一幕,不得不感慨,大明的百姓,心是真大?可陈明遇也不想想,心不大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被活活吓死不成?


    旅顺可不是内地城市,自从天启元年辽阳失陷后,旅顺被建奴袭击好几十回,他们其实早就习惯了。


    然而,恐慌还是来了,在岳讬进攻旅顺的第八天,原本的官仓已经空空如也,没有粮食,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比任何刀箭都更快地蔓延。


    街巷里,往日孩童的嬉闹声早已绝迹,只剩下妇人压抑的啜泣和老人沉重的叹息声,粮食已经不多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仅存的一点米粮,也只够维持城墙上那些守军将士,流言开始满天飞。


    不仅城中的百姓开始恐慌,就连城中的东江军将士也开始恐慌,他们跟着陈明遇吃了七天饱饭,没想到陈明遇也没有粮了。


    “从今天开始,每日两餐改为一餐!”


    粥棚前,桶盖揭开,一股淡淡的、混杂着霉味的麸皮气息飘散出来。里面是浑浊得几乎透明的汤水,漂浮着几缕可怜的麸皮渣滓。


    人们像突然被注入了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推搡着、哭喊着,如同扑向猎物的鬣狗群,疯狂地涌向那口小小的木桶!


    “我的,给我!”


    “滚开,我先来的!”


    “孩子,给孩子留一口!”


    场面瞬间失控。木桶被撞得摇晃,浑浊的汤水泼洒出来,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立刻被无数双伸过来的、脏污枯槁的手争抢着去刮、去舔!


    “松手!老东西!”


    “给我……给我孙子!”


    李守财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老者空洞的眼睛,他圆胖的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的光芒。他猛地一跺脚,对着两个同样惊魂未定的伙计低吼道:“走!”


    旅顺城外,镶红旗大营,中军大帐。


    帐内温暖如春,与旅顺城内的酷寒地狱判若两个世界。


    巨大的牛油蜡烛插在精铜烛台上,噼啪作响,帐壁上悬挂着强弓硬弩,地上铺着厚实的熊皮地毯,隔绝了地面的寒气。


    岳讬斜倚在一张铺着斑斓虎皮的宽大交椅上,姿态闲适,手里把玩着一柄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锋利匕首,匕首锋刃在烛光下流动着幽冷的寒芒。


    他面前的红木案几上,摊开着一张绘制精细的旅顺城防图。图旁,放着一小卷染着暗褐色污渍的的粗布条。


    一个身形精悍的戈什哈(亲兵)垂手肃立在帐下,大气不敢出。


    岳讬将布条展开,上面是歪歪扭扭、用炭条匆匆写就的几个汉字:“粮尽,人相食,三日必溃!”


    “哈哈哈!好!好一个粮尽人相食!三日必溃!好!”


    岳讬猛地从虎皮交椅上站起:“陈明遇?陈明遇,你守城倒是有点硬,七天袭扰,还能稳住阵脚。可惜啊可惜……你的骨头再硬,偏偏有人的骨头软!”


    岳讬冷笑道:“当年大凌河城,祖大寿是何等的英雄?被困数月,城中鼠雀食尽,最后还不是得杀马而食,士卒相残?最后呢?还不是乖乖献城归降?祖大寿好歹撑了数月,你陈明遇,又能撑几天?”


    戈什哈道:“最多三天!”


    岳讬猛地大吼道:“传令,各部严阵以待,尤其是西面,给本贝勒盯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放出来!让儿郎们磨快刀子,喂饱战马!破城就在眼前!三日之内,本贝勒要在旅顺总兵府里,喝庆功酒!”


    “嗻!”


    帐下的戈什哈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应诺,随即迅速起身,掀开厚重的帐帘,身影消失在帐外寒冷的夜色中。


    岳讬以为七天时间,足够把火炮从沈阳运到旅顺,只是没有想到,火炮在运输中,突然遇到了大雪,原本需要十天的路程,现在恐怕半个月也无法抵达了。


    就在这时,帐帘掀起,亲兵进来,一名瘦弱的男子躬身而入,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帐内重归温暖安静,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


    “拜见主子……”


    岳讬大怒:“混账东西,你敢冒人本贝勒的奴才?”


    瘦弱的男子吓得一哆嗦,急忙改口:“小的是旅顺最大粮商李守财的长随……”


    岳讬重新坐回虎皮交椅,拿起那柄匕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柔软的鹿皮擦拭着锋刃。


    瘦弱男子急忙接着道:“我家主人让小的过来送信!”


    “信拿过来!”


    烛光映照着岳讬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跳动着一种志得意满的幽深火焰。


    “好,好!”


    旅顺南城,原孔有德的帅府。


    “大帅,有动静!”


    苏媚道:“李守财,他家后院,进去了好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军情司的密探没敢靠近,只是趴在墙根下,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陈明遇非常清楚,旅顺城被孔有德占领近两年时间,两年时间经营,肯定会有一批即得利益集团,陈明遇并没有对他们下手,因为他要是根据谁跟孔有德走得近就杀谁,肯定会引起全面恐慌。


    可如果不管不问,这些人在旅顺城,就是最大的隐患。


    陈明遇咀嚼草根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摇曳的火光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锁定了陈石。


    陈明遇并没有说话,如果没有查清原因,苏媚应该不会向他汇报。


    果然,苏媚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密探,听见……听见李守财那胖子说……明晚……子时,北门……举火为号……开门,还有……还有什么贝勒爷重重有赏……”


    “子时举火为号?”


    陈明遇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杀意!


    鱼,果然咬钩了。


    “甚好!”


    陈明遇淡淡地笑道:“有人不愿意做,偏偏愿意当狗,本帅成全他们,军情司盯着李守财等人,顺藤摸瓜,把他们都盯死了!”


    “是!”


    陈明遇接着道:“下去吧!”


    “是!”


    陈明遇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冷意,淡淡地道:“石头!”


    “卑职在!”


    陈明遇命令道:“准备关门打狗!”


    旅顺北门,城下无边的黑暗中,一个个的黑影悄悄靠近。然后这些黑影却没有注意到,黑暗中,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