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是疯子还是明主

作品:《我在大明当军阀

    王廷臣愣了一下,也快步跟上。


    三人穿过显得有些凌乱的街道,避开一队队睢阳军士兵,以及被驱赶着搬运滚木礌石的降卒,径直走向城东一片相对僻静,由天佑军军营营区。


    这里是收拢原孔有德麾下天佑军降卒以及部分旅顺城内百姓混杂之地。


    大营内,上万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降卒和百姓挤在一起,如同待宰的羔羊,眼神空洞地望着走进来的陈明遇一行。


    恐惧在他们眼中弥漫,尤其看到王廷臣那身浴血铁甲和独眼中的凶戾时,不少人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陈明遇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写满苦难和恐惧的脸。


    “我知道,你们怕。怕城破之后,建奴屠城。怕守不住,最后落得和城外那些尸体一样的下场。”


    陈明遇顿了顿:“怕,是人之常情。本官也怕。”


    这话让仓房里死寂的人群起了一丝微澜,无数双眼睛带着惊疑看向这位年轻的总镇大人。


    “但怕,没有用。”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转冷:“建奴就在城外,岳讬方才在城下说了,破城之后,鸡犬不留!你们怕死,难道跪地求饶,他们就会放过你们吗?建奴当初在辽东屠城时,可曾放过一个妇孺?”


    冰冷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恐惧被更深的绝望覆盖。


    陈明遇话锋一转:“本官也知道,你们饿。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手脚发软。孔有德没给你们留多少活命的粮食。这旅顺城要么守住,要么大家一起死!”


    陈明遇侧过身,对着身后的徐以显点了点头。


    徐以显会意,深吸一口气,对着仓房外高声喝道:“抬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十几名睢阳军士兵,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口巨大的冒着滚滚热气的木桶,鱼贯而入!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着米香和淡淡肉脂气息的热浪,瞬间冲散了大营内的绝望!


    是粥!粘稠的、翻滚着米粒、甚至能看到零星油花和野菜叶子的热粥!


    紧接着,又有士兵抬进来几大筐刚刚蒸熟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杂粮窝头!那粗粝带着谷物本真的香气,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无异于世间最诱人的珍馐!


    “啊……粥,是热粥!”


    “窝头,有窝头!”


    死寂瞬间被打破,无数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如同饿狼般的光芒!人群骚动起来,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绝望的麻木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所取代!有人甚至不顾一切地想往前涌!


    “肃静!”


    王廷臣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带着血腥气的威压瞬间镇住了骚动:“谁敢乱动,老子剁了他的爪子喂狗!”


    人群瞬间僵住,但眼中的渴望却更加炽热,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陈明遇抬手,止住了王廷臣。


    他走到一口热气腾腾的粥桶前,拿起旁边一个粗糙的木碗,亲自拿起长柄木勺,舀起满满一勺粘稠滚烫的热粥,倒入碗中。


    他端着这碗粥,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老卒面前。


    那老卒穿着破烂的天佑军号衣,满脸沟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粥,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拿着。”


    陈明遇将碗递了过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力气,才能活命。”


    老卒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接过那碗仿佛有千钧重的热粥。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碗传到掌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碗里翻腾的米粒和油花,浑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滴进滚烫的粥里。


    他猛地低下头,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声。


    “开饭!”


    徐以显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所有人,排队,每人一碗粥,两个窝头,旅顺的父老乡亲们!吃饱!这是总镇大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大家过年的饭!”


    “排队,快!”


    “都排好,别挤!”


    睢阳军士兵迅速维持秩序。


    一条条长龙在巨大的营区里排开。当那滚烫的粥碗和粗糙却实在的窝头真真切切地捧在手中时,巨大的营区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有人蹲在地上,捧着碗,哭得浑身颤抖,有人一边大口吞咽着滚烫的粥,一边任由眼泪混合着米粒流下,更多的人,是沉默地、贪婪地、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那份久违的,能活命的温暖。


    “过年了……”


    一个满脸污垢的半大孩子,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小口小口地舔着碗边,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脏兮兮的小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恍惚的笑意。


    “总镇大人……给咱们过年饭!”


    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靠着墙根,用仅剩的手死死攥着窝头,老泪纵横。


    这不再是简单的施舍。这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是冰冷的死亡阴影下,一点带着烟火气的证明!是陈明遇用这风雪中的一碗热粥两个窝头,在这座绝望的孤城里,点燃的一簇微弱却坚韧的人心之火。


    陈明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一张张被食物温暖,短暂地驱散了绝望的脸:“粮食有限,只能撑几日。想活,想顿顿有这热粥窝头,就得守住这座城!城在,粮在,城破,一切皆休!”


    陈明遇有些感谢岳讬,因为他,陈明遇才能把这已经散掉的人心凝聚起来。


    ……


    福建莆田,崇祯九年的初春,空气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股子海腥气,混着盐碱地里蒸腾出的咸苦,渗进骨头缝里。


    充军营的破败窝棚,朽烂的茅草顶挡不住钻骨的湿冷,茅元仪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勉强算是铺盖的霉烂稻草上。


    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军袄,裹着他形销骨立的身躯,空荡荡如同挂在竹竿上。曾经名动京师、指点江山的白皙面庞,如今沟壑纵横,污秽不堪,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却早已失了往昔的神采,只余下两潭枯井般的死寂。


    乱发纠结如草,沾着泥污,垂落在额前。指甲缝里嵌满黑泥,双手因长期劳役和营养不良,嶙峋得只剩下皮包骨,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某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角落里,一只肥硕的老鼠肆无忌惮地啃噬着早已腐败的鱼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声音,茅元仪充耳不闻。他的目光,涣散地落在窝棚顶一小片灰蒙蒙的天光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昔日的幻影。


    他曾是蓟辽督师孙阁老(孙承宗)的赞画(军师),他曾是崇祯皇帝眼中的才子,那部煌煌巨著《武备志》让他名扬天下,他曾是觉华岛水师总将。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孙承宗倒台,他作为孙承宗的心腹,也被清算,发配到莆田充军。


    “罪臣茅元仪,心怀怨望,语涉悖逆……着革去功名,发配福建莆田充军,遇赦不赦……”


    孙阁老倒台,树倒猢狲散,他这个被视作孙氏门下的狂生,首当其冲。十年寒窗,半生心血,满腔报国之志,尽付东流。


    从名满天下的才子,觉华岛水师副将,到这莆田盐场最卑贱的囚徒,不过是一纸诏书的距离。


    充军的苦役,看守的辱骂,同营囚犯的欺凌……肉体上的折磨尚可咬牙忍受。真正将他击垮的,是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屈辱。


    他这双手,曾提笔书写安邦定国的方略,曾描绘万里海疆的舆图,如今却只能麻木地挥动铁锹,在盐碱地里挖出浑浊的泥水,或是搬运着沉重如山的盐包,在监工鞭影下佝偻前行。


    每一次弯腰,都是对过往尊严的践踏;每一次直起身,眼前只有望不到头的灰暗。


    “纸上谈兵……终是……一场空!”


    茅元仪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手里是一块边缘锋利的碎陶片。


    够了。真的够了。这咸腥的海风,这无尽的苦役,这比虫豸更卑贱的活着……不如归去。


    至少,还能留一个……还算干净的念想。


    茅元仪闭上眼,指尖用力,那碎陶片尖锐的边缘,已经抵住了腰间最柔软处那层薄薄的皮肤。只需再用力一分……


    “茅元仪!茅元仪!滚出来!”


    茅元仪身体猛地一颤,抵在脖间的碎陶片停住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又要去上工了么?也好……黄泉路上,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他掀开那挂满盐霜的草帘。


    看守那张油腻而凶狠的脸就在眼前,但奇怪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不是往常押解犯人的军汉,而是两个穿着整齐青色公服,头戴黑色吏巾的文吏?


    这两人面色肃然,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但身板挺直,与这腌臜污秽的充军营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长长的硬物——那形状,茅元仪再熟悉不过了,是盛放公文的硬木夹板!


    茅元仪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是催命的文书?还是……新的构陷?难道连这充军之地,都不让他安生地死去?


    为首的文吏目光如电,在茅元仪身上那身几乎无法蔽体的破袄和污秽不堪的脸上扫过,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展开手中的硬木夹板,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公文。


    他清了清嗓子,清晰地念道:“兵部令:咨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并莆田卫所。原觉华岛水师茅元仪,虽因故谪戍,然其精于海防,熟稔舟楫,才略卓异。今登莱军务孔亟,海防需才。兹经登莱总镇、水师提督陈明遇特疏举荐,陛下圣裁,即起复茅元仪,授登州水师副将职,赐专断之权,协理登莱水师军务,整饬海防,以固东藩,着令接文之日,即刻启程,星夜赴登州听用!沿途驿站,一体支应,不得延误!此令!崇祯八年十二月十六。”


    文吏念完,将公文向前一递。


    死寂。


    窝棚口仿佛凝固了。看守张大了嘴,油腻的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连那两个文吏,看着茅元仪此刻的模样,眼神中也充满了复杂,茅元仪僵在原地。


    “登州水师副将”、“陈明遇特疏举荐”、“专断之权”


    陈明遇?


    举荐?


    起复?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茅元仪,这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他颤抖着,指尖触碰到那硬挺的公文纸张。


    不是梦!是真的!


    “呃……嗬……”


    茅元仪的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死死地盯着公文上那鲜红的官印和“登莱总镇、沿海水师提督陈明遇”,陈明遇是谁?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问题是,他真不认识陈明遇,突然,他想起了陈明遇是谁。


    茅元仪从稻草中翻出一封信,这是王微写给他的信,这是一封告别信,王微在信中告诉茅元仪,她将成为陈明遇的如夫人……


    是他……


    茅元仪终于知道陈明遇是谁了,这是他前妻王微的现任丈夫。


    然而,这个人,却在他坠入无间地狱时,竟敢逆着圣意,将他从这污秽的泥潭里一把拽出,直接抛向登莱水师副将高位的人?


    是疯子?还是慧眼识珠的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