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资源管理局那栋小楼的最深处，有一间常年上锁的档案室。


    马卫国那副谄媚的嘴脸，和刚才拦在门口的那个二流子保安，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用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费力地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一股沉闷的、混合着纸张腐朽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他一边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一边用袖子在空气里扇了扇：“陆同志，苏小姐，里面黑，小心脚下，小心脚下。”


    档案室里没有开灯，只靠着门口透进来的那点光。一排排的铁皮柜子歪歪斜斜地立着，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地上散落着一些被啃噬得残破不全的纸张，显然是老鼠的杰作。


    马卫国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保险柜前，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钥匙，对着锁孔捣鼓了半天，才“咔哒”一声打开。


    他从里面捧出一个牛皮纸袋，纸袋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封条也断了。他把纸袋递过来，脸上的肥肉挤出无比真诚的笑容道：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当年科考队的备份档案，就剩下这么独一份了！”


    陆景琰接了过来，没有说话。


    白术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纸袋，走到门口光线好一点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倒出里面的东西。


    东西不多，就薄薄的一小叠，纸张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内容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行程记录和后勤补给清单。白术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翻得很慢，很仔细。她的手指纤长白净，与那泛黄的纸张形成鲜明的对比。


    忽然，她停了下来。


    她捏着一页纸的边缘，那页纸的后半部分，有着非常明显的人为撕扯痕迹。


    “马主任，”白术抬起头，声音依旧是软糯的，听不出喜怒，“这几页，怎么都撕了？”


    马卫国赶紧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呀！肯定是那帮挨千刀的老鼠干的！这帮畜生，什么都啃！您看这地上，都被它们糟蹋成什么样了！”


    白术没理会他的表演，继续往后翻。


    她很快发现，这份所谓的“备份档案”，几乎所有涉及到科考队具体成员名单、以及他们各自研究方向和专业背景的页面，全都被撕掉了，只留下一些语焉不详的职位名称。


    这根本不是老鼠啃的。这是有人在刻意抹去那些人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张黑白照片从档案的夹页里滑了出来，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秦铮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递给白术。


    那是一张大合影，背景是光秃秃的山石。照片里，一群穿着搜救队制服的人簇拥在一起，脸上带着任务完成后的疲惫。


    白术的目光在照片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后排最角落的一个年轻士兵脸上。那士兵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皮肤黝黑，嘴唇干裂，但他的眼神，却像一头倔强的狼崽子，透着一股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坚毅和沉郁。


    “这个人，是谁？”白术用指尖点了点照片上的人影。


    马卫国的脸色变了一下，只是一瞬间，快得让人几乎抓不住。他凑过来看了看，含糊地说道：


    “哦，这个啊，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应该就是个普通的兵蛋子，退役回老家了吧。这种人多得很。”


    “是吗？”白术弯了弯唇角，没再多问，顺手就把那张照片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她的动作很自然，马卫国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小姑娘家对这些老照片好奇，没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白术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就认了出来。


    这双眼睛，和昨晚在招待所里，那个佝偻着背，默默给他们房间送开水的老服务员，一模一样。


    陆景琰的注意力则在另一张纸上。那是一张被遗忘在档案袋底部的物资交接单，因为折叠着，躲过了被撕毁的命运。


    交接单的最下方，签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字迹很有力道，入木三分。


    ——石敢当。


    陆景琰看着这个名字，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当年他父亲陆振国还在基层带兵时，身边最信任的警卫员，就叫石敢当。后来，石敢当被派去执行一项绝密的护卫任务，再后来，就以“任务失败，严重失职”的罪名，被强制退役，从此杳无音信。


    陆家不是没找过，但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在这片黄沙里，断得干干净净。


    原来，他来了这里。


    原来，他也和二十年前的科考队失踪案有关。


    陆景琰缓缓抬起头，和白术对视了一眼。


    两人什么都没说，却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


    当天晚上，白术没有吃招待所提供的大锅饭。


    她找到了招待所的负责人，说自己刚来，水土不服，肠胃难受，想请人帮忙熬一碗本地的草药汤，暖暖胃。


    没过多久，那个白天在照片上见过的老服务员，就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同志，你要的汤。”他的声音沙哑，头垂得很低。


    “谢谢您，大爷。快请进。”白术亲自打开门，热情地把他让了进来。


    房间里，陆景琰正坐在桌边擦拭着一把匕首，屋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


    老服务员把碗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哎呀！”


    白术忽然一声轻呼，她正从大衣口袋里掏手帕，口袋里的那张搜救队合影，却“不小心”地被带了出来，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正好落在那老服务员的脚边。


    老服务员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当他看清照片上的人时，整个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雷劈中。


    他端着碗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碗里的汤都洒了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知觉。


    他慢慢地抬起头，那双一直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死气的眼睛里，此刻竟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他死死地盯着白至，又看了一眼旁边不动声色的陆景琰喊道。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