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的指尖停留在日志最后一页，那个潦草的弯月标记上。


    地下基地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手电光柱中浮动的尘埃，无声地诉说着二十年的光阴。


    “陆景琰。”


    她的声音很轻，在这空旷的办公室里却异常清晰。


    正在另一间宿舍检查的陆景琰闻声快步走来，他手里还捏着那枚“鹰巢”袖扣，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怎么了？”


    苏晚棠没有抬头，只是将日志推向他，指着那个标记。“你看这个。”


    陆景琰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下。


    只一眼，他握着袖扣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金属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死死盯着那个弯月，呼吸都停了半拍。那不是一个标准的月亮，月牙的尖端，有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卷曲，像一朵小小的浪花。


    这个标记，他太熟悉了。


    妹妹陆景月从小就喜欢画画，她所有的东西，书本的扉页，心爱的铅笔盒，甚至是偷偷藏起来的日记本，都会在角落画上这么一个带着小浪花的弯月。她说，这是她自己的签名。


    “是小月……”陆景琰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他高大的身躯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靠在了身后的文件柜上，才勉强站稳。


    苏晚棠抬起眼，看着他深邃眼眸里翻涌的痛苦和震惊，随即又垂下目光，翻开了日志的前几页。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此刻的她，就是冷静到极致的“白术”。


    她找到了与编号“07”相关的记录，那上面的日期，清晰地写着——十年前。


    “‘07号实验体’，记录是在十年前。”她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记录显示，实验体对‘锂辉石’辐射表现出极强的耐受性，远超所有预期值，被标注为……‘完美容器’。”


    “完美容器”四个字，像四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陆景琰的心脏。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妹妹十年前扎着羊角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模样。那样鲜活的一个小姑娘，却在这里，被一群魔鬼当成容器，当成实验品……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下去。


    苏晚棠的声音还在继续，冰冷而清晰：“三天后，有另一条记录。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转移。”


    转移！


    陆景琰猛地睁开眼，痛苦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了一簇狂暴的火焰。


    那不是绝望的火焰，是希望！


    只要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他知道，他的妹妹，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一定还活着！这个认知让他痛苦得几乎要撕裂，却也让他看到了十年来第一丝光亮。


    “他们把小月带去了哪里？”他一把抓住苏晚棠的胳膊，力道很大自己却毫无察觉。


    苏晚棠疼得蹙了下眉，却没有挣扎。她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拿起一页残缺的日志纸张，对着手电的光。


    “既然是‘转移’，就说明这里不是终点，甚至不是核心。应该还有一个更重要、更隐秘的基地。”


    她的手指在纸张边缘点了点，“你看这纸的水印，很特殊。”


    陆景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凑过去看。在光线下，纸张内部确实有一个非常淡的、类似花卉的印记。


    “这种纸，叫道林纸，纸浆里混了特殊的棉麻纤维。八十年代，只有港岛的一家老字号纸厂还在用这种工艺生产。”苏晚棠淡淡地解释。这得益于她母亲留下的那些商业典籍，里面恰好有对全球各大特种纸厂的详细介绍。


    港岛！


    这个地名一出，陆景琰和苏晚棠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苏玉婷。


    还有那个盘踞港岛的霍家，以及已经被捕的霍三娘！


    一张无形的巨网，在两人脑中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石大爷，”苏晚棠转头，看向一直跪在地上，沉浸在悲痛中的石敢当。


    “十年前，这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比如……从天而降的东西？”


    石敢当被她一问，浑身一阐抖。他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老脸，眼神空洞，似乎在竭力回忆着什么。


    “十年……十年前……”他喃喃自语，“那晚的风特别大，吹得沙子打在窗户上，呜呜地响，跟鬼哭一样……然后，我就听到了那种……嗡嗡嗡的声音，不是汽车，也不是拖拉机……是从天上传来的……”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第二天，马卫国就下令，整个禁区全部戒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我……我那天去后山砍柴，离得远，就看了一眼……”


    “看到什么了？”陆景琰追问。


    “一个……一个铁鸟！没有翅膀，就在头顶转！后来，它落在了山谷最里面，就是基地的位置。没多久又飞走了……当时马卫国说，是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来视察，让我们都把嘴闭紧了，谁敢出去乱说一个字，就地枪毙！”


    直升机！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港岛。


    苏晚棠的脑中，苏玉婷那张伪善的脸，霍家在港岛的势力，被她送进监牢的霍三娘，还有这份来自港岛的实验日志……所有碎片，终于拼凑出了一幅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他们要去港岛！


    必须去！


    就在这时，基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异响。


    起初很轻微，像是风声。但很快，那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


    是密集的脚步声，踩在沙砾上，杂乱而急促。


    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凶狠的犬吠，低沉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石敢当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侧耳听了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糟羔！是马卫国的护矿队！他们带了枪，还有狼狗！”他惊恐地叫道，“他们一定是发现马彪没回去，找过来了！”


    办公室里刚刚明朗起来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陆景琰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就一步跨出，将苏晚棠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侧过头，与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口的秦铮对视了一眼。


    不需要任何言语，两人眼中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的杀意。


    陆景琰把那份残缺的日志小心翼翼地塞回苏晚棠手里，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你待在这里，别动。保护好日志。”


    他顿了顿，补充道。


    “外面，交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