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三天后，正午。绿皮火车驶入京市的车站。


    陆家老宅。


    书房内，檀香袅袅。


    陆老爷子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根油光发亮的拐杖，端坐在太师椅上。他没有看面前的孙子，目光落在桌上一字排开的几样东西上。


    一本边角破损的实验日志，一枚沾着暗沉血迹的“鹰巢”袖扣，还有几张从日志上翻拍下来的、字迹潦草的照片。


    整个房间里，只有陆景琰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在回响，将西北之行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一一陈述。


    他讲得很平静，没有加任何个人情绪，像是在做一次最寻常的任务汇报。


    可书房里的空气，却一寸寸地凝结，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晚棠安静地坐在一旁，她能感受到，身边的陆景琰虽然声音平稳，但那身军装下紧绷的肌肉，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


    而主位上的陆老爷子，那根被他摩挲得温润的拐杖头，已经被他攥得死紧，指节根根泛白。


    “……马卫国及其党羽，连同港岛霍氏集团的涉案人员，已全部移交特别调查组。审讯中，马卫国招认，二十年来，一直与一名代号‘管家’的港岛上线单线联系。”


    陆景琰的汇报到了尾声。


    “‘管家’？”陆老爷子终于开口。


    “是。技术部门正在追踪号码来源。”陆景琰答。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穿着军装的年轻警卫员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电报纸，双手递给陆景琰，敬了个礼。


    “报告首长！追踪有结果了！”


    陆景琰接过，目光一扫，递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凑近了看那张纸。


    苏晚棠的眼角余光瞥了过去，只看到了几个字。


    “号码来源：港岛，圣心诊所。”


    圣心诊所。


    这四个字，苏晚棠端着茶杯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


    这个名字……


    她想起来了。


    在大西北她将银针刺入苏玉婷的穴位，用极致的攻心计摧毁她最后的精神防线时，那个在崩溃中断断续续吐露出来的词。


    当时苏玉婷神志不清，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鹰巢”、“先生”、“港岛”，其中就夹杂着这个名字。


    但更重要的是……


    苏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母亲白秀珠留下的那份庞大的海外资产清单里，似乎……也有这个名字！


    当时她粗略翻过，只当是母亲生前做的无数慈善捐款中的一笔，并未放在心上。毕竟那份清单上，类似的医院、学校、福利院的名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可现在，这个名字从“鹰巢”的嘴里，从军方的追踪结果里，同时冒了出来。


    这绝不是巧合！


    苏晚棠搁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陆景琰和老爷子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我想起一件事。”


    苏晚棠站起身，此刻，她就是那个干练果决的苏晚棠。


    “我母亲的遗物中，有一份海外资产的清单。我记得，里面好像有一笔给‘圣心诊所’的匿名捐款。”她的声音很冷静，条理清晰，“当时我并未在意，现在看来，或许有别的含义。我需要立刻回去确认。”


    陆老爷子看着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他没有问清单的来历，也没有质疑，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去吧。”


    “景琰，你留下。港岛的事，我们再合计合计。”


    “是。”陆景琰应道，他看向苏晚棠，眼神里带着询问和担忧。


    苏晚棠对他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便快步走出了书房。


    她必须立刻确认。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这盘棋，就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复杂。


    ……


    一号院。


    秦铮驾着车，几乎是刚停稳，苏晚棠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她快步穿过院子，甚至没和迎出来的王妈打招呼，径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心念一动，人已经进入了海棠空间。


    空间里依旧是四季如春，灵泉潺潺，药香扑鼻。但苏晚棠无心欣赏这些，她径直走向那座古色古香的传承书阁。


    书阁二楼，专门存放着母亲白秀珠留下的各种文件、手稿和账册。


    苏晚棠的记忆力极好，她清晰地记得那份资产清单放在哪个紫檀木的箱子里。


    打开箱子，里面是厚厚一叠用特殊油纸包裹的文件。她飞快地翻找着，指尖从一份份信托协议、股权证书、地契上划过。


    找到了！


    那是一份用英文打印的捐款记录汇总，足有十几页厚。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上面扫视，从上到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过。


    有了！


    在第七页的中间位置，她看到了那个名字——“Sheng Xin ic，HK”。


    后面跟着一串数字，是一笔五十万美金的捐款，时间是在十一年前。


    这笔钱在众多的捐款中并不算特别突出，所以她当初才会忽略。


    苏晚棠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仔细地看着那一行字，试图找出更多的信息。


    忽然，她的目光定在了清单页面的最下方，有一行用钢笔手写的、极小的备注。


    那不是英文，也不是中文，而是一种她无比熟悉的，母亲独创的密码暗语。


    苏晚棠立刻从书阁的另一个暗格里，取出了那本专门用于破解商业密码的密码本。


    她对照着密码本，将那一行看似毫无规律的字母和符号，一个一个地翻译过来。


    当最后一个字母被破译出来时，苏晚棠拿着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


    “院长‘本杰明’可信，其副手‘安德森’已被渗透。”


    苏晚棠怔怔地看着那行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她的母亲，白秀珠……


    她不仅仅是给这个诊所捐了款。


    她甚至清楚地知道这个诊所内部的人事关系，知道谁可以信任，谁是敌人！


    这哪里是捐款！


    这分明是在考察、在布局！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苏晚棠的脑海里疯狂滋生。


    “圣心诊所”，这个被“鹰巢”组织用作联络点的机构，这个被军方技术部门追踪到的地方……难道，是她母亲白秀珠在海外布下的一个棋子？或者说，是她母亲试图渗透，却没来得及完成的一个据点？


    苏晚棠将整件事串联起来，手脚一阵阵地发冷。


    母亲的死，绝不像表面上苏家和洪门联手那么简单。“鹰巢”这条线，从二十年前的西北科考队，一直延伸到今天。而她的母亲，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和“鹰巢”在港岛的据点，发生了不为人知的交集。


    她究竟是猎物，还是猎人？


    苏晚棠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空间里满含灵气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这行字，是她目前为止，拿到的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一张底牌。


    它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港岛战场上，她不是两眼一抹黑。


    她有了一双，可以从敌人内部，望向外面的眼睛。


    苏晚棠睁开眼，眼底的震惊和冰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决绝。


    她将那份清单和破译出来的纸条小心地收好。


    港岛，霍家，“鹰巢”，“管家”……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为陆景月复仇，为母亲复仇。


    现在她才明白，她或许……只是在走一条母亲没有走完的路。


    苏晚棠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妈，原来你早就布好了局。”


    “这盘棋，我接着替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