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才了
作品:《穿回大秦》 骅骝宝马驾青铜轺车,郎中执戟开道,车士披甲扈从,前路无着的异乡客,摇身一变成为秦国上卿,终于要在新的人生道路上,施展才华,建功立业了。
男人被随行的侍人扶下车辇,顶上高山冠威仪孔时,身上宽袍大袖束带矜庄,腰间青铜书刀连金缀玉,真是茅焦啊!
秦栘都不敢认了,本以为历史同他开了个玩笑,却原来命运早有安排。
秦太子还在出神,蒙毅年长,已率先领着好友与前院仆人上前礼拜,“太傅。”
“使不得!使不得!”自秦宫到此处,已不知受了多少重礼,茅焦实在惶恐,秦王超擢已在意料之外,未建尺寸之功而处处受人礼敬,更叫他忐忑难安。
“先生气逾霄汉,肝胆过人,能说服君上母子团圆,迎太后回宫,大智大勇,辞令斐然,令晚辈敬佩。”蒙二会夸人,三言两语夸得新太傅满脸通红,手脚都无处放了。
秦栘岂不知对方拙于口舌,哪来什么辞令,他挤开前方的少年,“茅焦你当太傅啦!”
新太傅穷尽心思,正不知该如何应对面前这真正“辞令斐然”的少年郎,忽见小太子出来替他解围,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立马又变得高兴起来,“哈哈,小郎君,你真是太子啊!”
秦栘瞟他一眼,故作嗔怪,“你看你,到现在都还不相信。”
“信,信!焦岂敢不信呐!”
“都怪你深藏不露,早说我不早领你去见秦王了?”
男人苦笑,“先时在临淄便因此获罪,哪里还敢妄言。”
“你这不敢妄言,可害得秦国险失一大才!”
“多亏小郎君,盗了上将军的战马来撵我呀!”
秦栘也同他开玩笑,“你好啦,秦王一句话荣升太傅,位列九卿,我却因为盗马,被罚在将军家里捡马粪。”
茅焦大笑,“这不,君上叫我来接小郎君回宫,明日一早同去迎接太后。”
秦栘没好意思说,儿子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便宜爹肯定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去见太后会尬死。
“这下你不离开秦国了吧?”他话音未落,忽见门外探头探脑两少年。
王离望见来人,急忙招呼,“快进来呀,一同见过太傅。”他说着转向茅焦,“太傅赎罪,不知太傅驾临,早些时候邀了两位友人过府,这便带来一同拜见太傅。”
“哪里,哪里,少将军客气了。”
两少年在好友的召唤及众人的注视下,迟疑地走进府院,方才在路上就瞧着车上那位大人好生眼熟,不想走到跟前一看,果是茅焦。
“呀,先生!”苏角又惊又喜,他原以为对方早已经离开秦国了。
“先生怎会在此?”涉间说着,将对方上下打量,“而且还……”他欢喜重逢之时,心中愧意又生,先生离开咸阳前,他还因为冒领童仆诈称买卖一事,对先生说了重话。
茅焦汗颜,“说来话长,少君在城外将我拦下,还将我举荐给君上,蒙君上授官,不再离开秦国了。”他说着,又感激地朝面前几位故人拜了又拜。
苏角感慨,“太好了!”他说完,连忙转过身,忍着高兴和局促,也像模像样朝身旁的小太子拜了又拜,“乡下小子不知礼数,前次慢怠少君,希望少君不要生气。”
涉间虽已从王离那里知晓了太子的身份,可心里还在纳闷,太子之尊,为何要伙同先生骗章家仲郎的银钱呢?
“言重了,不须如此。”秦栘当然不会生气,两少年一个率真可爱,一个倔强耿直,他是很喜欢的,倒是便宜王离捡了两个“志趣相投”的小伙伴。
王小将军上前扒住秦太子的肩膀,“早跟你们说啦,少君才不会生气。”
景卬白眼翻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桓睢眼神复杂地望了望他,“偷看女孩子,你怎还有这等癖好?”
景卬呼吸一窒,气得跺脚,“哪有,你听他瞎说!”
蒙毅还在想王离的那番话,父兄真的已这样替他做好了决定吗?
苏角心内感激无以言表,“还要多谢少君慧眼,追回先生,先生才能留在秦国一展所长。”
秦栘也很客气,“哪里,先生有大才,留下先生,是秦国如获至宝。”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茅焦还不知几位小友彼此已然相识,“阿角,你和涉间小友怎么会在这里呀?”
苏角忙向他解释,“先生离开咸阳当日,我们在街上意外结识了少将军,之后国尉也同意我们入府去做活,少将军常邀我们来府上练武读书。”
王离唏嘘,“早知道你们两个进国尉府费这么大功夫,我同阿翁去与国尉说一声,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国尉一准儿将咱们仨都收作关门弟子。”
苏角与身旁的黑脸少年相视一笑,这话开始他们倒十分相信,后来在国尉府中做活,也渐渐知晓国尉的脾气。
国尉倒是常夸王翦老将军是将星转世,可每每夸完老将军,便开始对王家父子大加数落,感叹苍天将爱眷都赏给了老头子,子孙半点没落着,一个比一个庸碌。
涉间到今日才知先生不曾离开咸阳,他担心黑牛,在旁询问,“先生既然没走,那黑牛哥何处去了?他一去月余不见回来,家中与四邻都很担忧。”
“黑牛无碍,他一直与我待在宫中,今早已回家去,我原想接了少君,再专程送他回去,可他说怕家里担心,加上还须送还车马,非要先回去,现下应已到村里了。”
涉间闻说,心下稍定,“无事便好,怕是我们出门早,未曾碰上。”
茅焦望望面前众少年,轻咳一声,不知想起什么,脸突然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道,“几位少郎君都在,那……那……焦要详为诸位说说,昨夜如何谏秦王。”
王离早就好奇死了,“太傅快快说来!”
蒙毅也想讨教,“请太傅赐教。”
秦栘讶然,不像他的风格呀,茅焦难道被夺舍了吗?
王离连忙挥退仆人,让出场地。
秦太子一头雾水,不可思议地望着新太傅当着众人的面,开始他的“精彩”表演。
茅焦从深夜传召,到当殿面君,起承转合说得绘声绘色。
秦栘这才发现,不愧是历史名人,原来讲相声也很有天赋。
“臣齐客茅焦,愿上谏大王!”
秦栘见他说完,顶着一张大红脸又要挪到另一边去扮演秦王,简直要多窘迫又多窘迫,他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配合地接了一句嘴,“客所谏者何也?”
新太傅已羞得要哭了,但非常敬业,脸上大义凛然,表情到位,“特为王太后事也。”
秦栘对史书上这一段印象深刻,台词信手拈来,“客不见阙下陈尸相枕耶!”
男人挺直腰杆,声如洪钟,强行入戏,“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已有二十七人矣,尚缺其一,臣所以来者,欲满其数耳,圣贤谁人不死,臣又何惧哉!”
秦栘顶着脑门上大大的问号,学着秦王爹的语气,“狂夫敢犯吾禁!左右,炊镬汤于庭,当生煮之!”
“夫忠臣不进阿顺之言,明主不蹈狂悖之行!”
两人演得像模像样,肩并肩又结下了一份共同社死的情谊,围观的众人竟都信以为真,个个满脸崇敬。
大家伙儿听罢,纷纷一面唏嘘,一面礼拜,“太傅果亢直之士,敢谏之臣也!”
只有景卬被桓睢捂着嘴,没有当场笑出声,可忒滑稽了。
茅焦虚弱地白着脸,演完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
知晓太傅是奉命来接他的,君王有召,秦栘也不敢迟疑,他与几个伙伴打了招呼,便与茅焦一起坐上了那架候在门前的青铜轺车。
太子一走,蒙毅有心事,也不愿多留,当即告辞。
桓睢过来本就是担心太子荒废武艺,这才守着时候督促他练练,练完自然也没他什么事了。
景卬还在气恼,王离那个心直口快的蠢货编排他的爱好,什么偷看嘛,那叫光明正大地欣赏,他心里不高兴,就更不想多待了。
王小将军见他们仨都要走,顿时傻眼,“你们怎么都走啊?”
蒙毅借口已找好了,“父亲的腰疼病又犯了,稍后有医官过府诊治,我得先回去了。”
桓睢也好说,“阿姆本来是叫我带少君回家吃饭,可扶苏已回宫去了,我也得快回去告诉阿姆,不用再忙碌准备了。”
景昂一脸假笑,“我啊,我急着去吃喝玩乐看姑娘。”
王离郁闷不已,他本来还准备介绍自己的新朋友给他们认识呢,真是不给面子!
三人去后,苏角带着一点不安,看看涉间,“我们是不是打扰少将军招待客人了?”
王离笑叹,“嗨,他们几个是什么客人哪,就这德行!”他摆摆手,“不管他们,我已同父亲说了,今日我们可以在书房看书,正好,你们也跟我说说太傅的事,茅焦先生能说服君上,可当真不是凡人,当初少君说起,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路上马车跑得不算急,秦栘见茅焦还在擦汗,他怎么也想不通,“昨夜君父召见你,你到底同他说什么了?”
茅焦欲言又止,神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想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说实话,“小郎君……哦不……少君看过我藏在衣囊里的书册,当是知晓的,我同君上说了一夜制盐。”
秦栘就是知晓才问他,“那怎么扯到太后身上了?也没人跟你说过太后的事啊?”
茅焦到现在也仍是不解,“确实说了一夜盐事,但不知为何,今晨人人却都知晓,我因昨夜谏太后事为君上所重,秦王还为此在朝会上亲自授官。”
“那你刚才演得如此逼真,说得那一通话又是哪来的?”
男人苦恼地望了他一眼,“都……都是君上所说,君……君上命我如此。”他抬手擦了一把汗,“君上还说,今后不论见了何人,都要这般对他说上一遍。”
秦栘坐在敞篷马车上,风中凌乱,绝啊,爸爸自导自演,从剧本到台词一手包办,当皇帝可真是屈才了!
他想起对方刚刚突兀的表演,“你是说,他还命令你,见谁都要那样演一遍?”
“啊。”茅焦脸又红了,不是他不肯演,奈何子虚乌有之事,实在……实在……他叹了一口气,“方才万幸有少君言语提示,在旁替我解围,焦才算是勉强完成君上的嘱托。”
秦太子不敢相信,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操作,爸爸自己心虚也不能专逮着老实人欺负吧?
他沉着脸,“你不要听他的。”
茅焦揣着手,无可奈何地垂着头,“少君不可这样讲,毕竟是秦君之命……”
“你直管研究你的盐卤,旁得不要理会。”
茅焦微微一愣,惊觉父子连神态都如出一辙,果然是秦国太子无疑也。
秦栘听他不说话,轻声安慰他,“你不要担心,秦王也难免思虑不周,说话信口开河,贤臣忠君,绝非盲从,你听我的,若他再为难你,我便还盗了将军的马,和你一起私奔到燕国去。”
尽管知晓是句戏言,茅焦却还是听得眼底发热,“焦何德何能,得小郎君这般爱顾,这番情义,焦定当一生铭记。”
秦栘探出身子,伸手拍拍赶车的甲士,轻唤一声,“府丞大人?”
“少君有何吩咐。”秦王看重新太傅,特命车府丞亲自驾车。
秦太子霸气一秒钟,认怂俩小时,“我刚刚说的,你不会回去告诉君父吧?”
车府丞拉着缰绳,笑眯眯,“少君说了什么,孔跋刚刚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见。”
“府丞大人真好!坐府丞大人的车最稳最放心最有安全感了!”
茅焦哭笑不得,他现下又突然觉得父子两人一点也不像了。
秦栘转回头来又望向身边人,“我第一次见苏角和涉间是在城郊的山里,涉间的母亲病了,需要盐,他们没钱买,就跟着一头野鹿在山岩之间找。先生知晓,人不可食无盐,无盐便会生病,行军打仗,战士疗伤祛毒更不可缺盐,先生还记得月前我在道上拦下先生时,同先生讲的?”
“记得,少君嘱我,叫河西万万人都能吃上一口好盐。”
“非只河西万万人,先生之德,终有一天将布于天下。”
车府丞脸上笑意更甚,“少君,这些臣下能听否?”
秦太子伸长脖子,“府丞大人是秦国最好的车士,最好的车府丞,再聋一会儿吧。”
孔跋重重点头,“哎!”
饭点已过了快一个时辰,国尉走出堂屋,仰脸望望日头,饥肠辘辘朝厨房的方向嚷了一嗓子,“今天是怎么了?家里断粮了,还是熄火了!还不吃饭哪?饿死我呀!”
老管家端着蒸屉从厨屋探出头,“急甚么,就来了。”
“什么时辰了,还不急?”魏缭气冲冲转回屋去,等着吃饭。
家仆端来饭食,国尉提起筷子夹了一个馍,惊愕地张大眼,“这什么玩意儿?”
家仆答说,“馍。”
魏缭嫌弃地扔下馍,又夹了一个饼,“这又是何物?”
家仆不明所以,“家主,饼。”
国尉放下饼,拿汤匙搅了搅大碗里的糊糊,“清汤寡水,这又是什么东西?”
家仆轻声说,“菜糊。”
国尉着了恼,撂下汤匙和筷子,赌气不吃了,“馍馍饼子菜糊糊,喂猪呢!造反呐?我堂堂国尉,就让我吃这个!”
老管家慢吞吞走进来,“怎么啦,少君能吃,你还不能吃啦?”
魏缭噎了一瞬,“老头儿,你别不讲理,你这是变着法儿虐待我!”
老人家气哼哼,“一个娃子能吃你多少粮,在家吃顿饭怎么了?头回我叫厨房加菜,你冲我黑脸,第二回就给娃子烧了个鸡腿,你还非从小孩儿碗里抢到自个儿嘴里去!人再来,可好了,只给馍馍饼子菜糊糊,你也知道是喂猪啊,想死么!爱吃不吃!”
魏缭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这个老儿,没有一点儿智慧。”
“你有智慧,太子来家,你拿劣食招待,还动不动撵人走,少君大度,不同你计较,你倒好,老大的人了连个娃娃也不如!”
魏缭摇着头,叹了又叹 “老头啊老头,你知道什么?”
老管家虎着脸,气坏了,“我知道什么?我就知你是个坏的!”
国尉哈哈大笑,“老头儿啊,你怕什么,少君不会往心里去的。”
“少君不往心里去,你堂堂国尉,在秦国任官,岂连‘礼数’二字也不讲?”
魏缭默然良久,“我同你说了也是白说,君心难测,以秦王的性情,你以为果真会因一时着恼,便将国之储君遣去大臣家中饲马吗?决然不会。叫太子去将军府,秦王此举必有深意,若娃子老往我这里跑,坏了君上的大事,我能担待得起么?”
老管家没有听明白,但成功叫他唬住了,“这……”
魏缭不再说了,自顾自夹了一个馍馍,咬了一口,干巴巴没半点滋味,他心中流泪,秦王的娃子也太好养了,吃了几顿大馍,他也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