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鹅鹅
作品:《穿回大秦》 少年闷头走在漆黑的小径上,旁若无人,箭步如飞,困在布袋里的活物随着他颠颤的脚步,在宽大的袍袖底下不时挣扎攒动。
他胸腔鼓荡,气喘吁吁,月光泠泠如水,夜风迎面扑来,从领口,袖口,衣裾下方灌入的风,一下子缚住他的四肢,风舌舔在他潮湿的后背上,叫他猛打了一个激灵,头脑中星火一般炸开的亢奋突然间在风中湮灭了。
他顶着一头大汗,身体却在战栗,连骨缝中都是冷的,夜里可真冷啊。
他越走越急,越逃越快,甘卯就在身后,马上又要追上来掐他的脖子了。
风里传来一声怪叫,恐怖的窒息感阻塞咽喉,他又无法呼吸了,是甘卯抓住他了!
他的腿在拼命地朝前迈,头却不受控制地向后扭,险些自己将自己一跤绊倒,但是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望着周遭幽暗的园庭与错落的宫室,想不起自己要去哪里。
就在此时,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拍得他霎时魂惊胆裂,连表情也凝结。
“怎么还在这儿磨叽,还以为甘卯忘了跟你说呢,少君都等你好久啦!害我又跑一趟!”田秀气得不行,这小子迟迟不来,显得他办事很不牢靠。
少年张张口,脸上都是茫然,但袖底挣扎的蛇拿坚硬的尾鞘撞了一下他的手,撞得他心惊肉跳,头皮发麻,一下子就醒了。
甘卯没有骗他,少君唤他去章台宫守夜,他要去章台。
“想不明白,少君怎么偏偏就记住你了呢,还点名让你随王驾!”
“我也好想出去看看呀,真是的,我哪点不如你。”
“少君真偏心,上回捅蜂窝,棍子还是我递的呢,想起来亲亲热热喊我秀秀,想不起来就把我忘了。”
申生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袖底那只口袋上,根本不知道领路的侍人嘟嘟囔囔在说什么,他感到紧抓在手里的那只布袋,口子似乎松开了,那条蛇悄悄探出头,沿着他的手臂缓慢游动,已爬到他身上某处,正吐着鲜红的信子,要像刚刚咬死甘卯那样,把他也咬死。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淌下来,他稍稍放松僵握已久的五指,布袋并没有松,沉甸甸的,蛇还在里头,他要把蛇悄悄放进偏殿,甘卯说,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做的。
“我还没去过雍城呢,进宫的时候只在马车上远远望了一眼,真可惜。”
“都在宫里好些年了,一次也没出去过,就连咸阳城都没转过。”
“唔,一定是我对少君还不够好!所以这等好事才想不到我。”
田秀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一路把人领进章台,气呼呼的,这下老侍丞总不会说他办事不牢靠了。
他回头望望身旁木木愣愣的少年,“你瞧瞧少君睡了没有,没睡的话,就给少君报个到,然后去通铺上找个地方睡觉,今晚就留在章台,明天估计很早就要起来。”
田秀说完就走了,申生迈开僵直的双腿,缓缓转过身,在戍卫的注视下朝一步一步偏殿走去。
甘卯又说对了,没有人发现他拿了什么,也没有人问他去做什么,他走到寝殿外,门前年轻的执戟郎中甚至还好心地帮他推开了殿门。
他侧过身从面前两扇门启开的那条细缝里挤了进去,殿内没有其他人,这是小太子独有的习惯,晚上睡觉不喜欢有人守在旁边。
小娃子放开手脚,在凌乱的床帷里睡成了一个大字,脖颈,手腕,脚踝,从被底横出的每一处都是白白净净的,独那张小脸青一块,红一块,好像不久前才刚和人打了一架。
娃子睡熟了发癔症,身**了一下,挺在床上大喊,“黄鼠狼!将军,黄鼠狼!”
申生吓得脸色发白,以为喊声会招来守卫,下意识想躲藏,但小娃喊完便又睡实了,外头也没人进来。
他试探着朝前迈了一步,可步子还没踩实,刚睡踏实的小娃又声嘶力竭地开始喊,“爹呀!鹅打我!鹅打我!”
他知道把娃子吓成这样的,是御苑里那只灵禽,十分凶猛,但很讨君上的喜欢,偏爱逗弄太子。
小娃喊完,不知又梦见了什么,竟变得伤心起来,“狗崽子,你怎么还不好,怎么还不好起来呀。”
申生站在寝室正中间,那张大床离他还有五步远,可他一步也走不动了,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嘴唇也在发颤,明明就是一个小娃子啊……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娃子。
说凌迟可能是因为好玩,说车裂肯定从没亲眼见过车裂,说族灭也一定不知道一族之大究竟有多少人,他怎么能伤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呢,母亲不会原谅他的,她心地仁慈,最是怜惜幼小,大兄也不会原谅他,他敬爱秦王,最大的心愿便是为秦国而死。
少年站在原地,无声地哭了。
转身走开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很快就要去见母亲和大兄了,他杀**甘卯,但他一点也不后悔,甚至还很快活,那个坏东西再也不能欺负他了。
申生出了寝殿,离开章台,踩着夜色回到芷阳宫,回到浣衣处后的那间水房,打算埋了那条蛇就去向侍丞认罪。
但他伸手推开水房的大门,甘卯不见了。
他心中大恐,正要奔出去寻找,忽听不远处的花园中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啊——出事了!来人呐!”
秦太子干了一晚上农活,累得半死,睡前还跟爸爸的那只鹅展开了连番激战。
不为别的,他的床被占了,被那只霸道的鹅给占了!
据殿内当值的侍人说,从他出宫的第一天起,鹅就占了他的床,起初侍人也撵过,但那只鹅十分凶猛,而且每次撵走,一扭脸,趁人不注意它就又飞到床上去睡了。
后来见它只是睡觉,也不在床上拉屎拉尿,大家便随它去了。
秦栘气得不行,平时欺负他就算了,霸占了他的老父亲,霸占了他的房子,还想霸占他的床,不能忍。
为了夺回他的床,睡前被鹅啄得满头包,他怕鹅又半夜溜回来,还特意睡成一个大字,把床上所有地方都占了。
春夏之交,白日已热起来,夜晚却还有一点凉,秦栘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半睡半醒间,觉得胸口莫名凉丝丝的。
原以为是自己睡觉不老实,把被子踢掉了,可当他眯着两眼,呵欠连天找被子的时候,却在自己胸口正上方看到一个花不楞登的蛇头。
“哎呀我去!”
他刚开始还以为在做梦,但蛇身在腰腹间缓慢游动,蛇鳞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在肉/体上摩擦的销魂触感,瞬间就把他吓醒了。
一米多长的蛇在他身上蜿蜒游弋,圆润的蛇吻吐着信子,突然张开獠牙。
他吓得魂飞魄散,在那条蛇一口朝他咬上来之前,他蹭得一下坐起来,两手并用,大力扼住蛇颈,当即大喊,“救命——有蛇呀!”
蛇身在半空中扭动,力气大得惊人,险些将他两臂甩飞了。
一人一蛇奋力僵持,他只觉眼前的红信巨口越张越大,两颗钩子一样尖锐的獠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勾穿他的鼻子。
“来人呐,有蛇咬我!”
“有——大蛇!”
“救命——”
秦太子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奈何这才真是叫破喉咙都没人理他,什么情况啊这是,难道一觉醒来大秦已经亡了吗!
他大汗淋漓地跟一条蛇较了半天劲儿,手上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忍无可忍猛得将蛇身往床里一甩,爬下床拔腿就跑。
几乎同一时间,那条蛇竟从床里飞了起来,秦太子望着墙上飞动的蛇影,一边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一边崩溃逃命。
谁知宫里的侍人太勤劳,把地擦得太干净了,他跑得太急,脚上没穿鞋,关键时刻打滑又摔了一跤。
“哎嘶,倒霉呀!”秦太子摔趴在地上,叫苦连天。
空中那条不停弹动的蛇眼望着就要落在他身上,却在此时,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硕大的白影,威风有力的鹅掌一掌把蹿到半空的蛇踩回到地上。
大蛇受到攻击,愤怒地鞭起长尾,卷上鹅颈,妄图用身体将对手缠住,白鹅瞬间张开羽翼,毫不留情地将那条不自量力的“蚯蚓”拍飞了出去。
蛇扭动着再次蹿上前来,张开阔口朝鹅腹一口咬过去,尖牙凿进疏松的白羽,眨眼就滑脱了。
白鹅看准时机,在蛇背狠啄了一口,大蛇受疼,摔回地上挣扎扭动,发怒的鹅丝毫也不给它喘息的机会,撵上去一通连踩带咬,不一会儿,蛇就僵死在地上不动了。
那只鹅打完架还不忘打扫战场,衔起死蛇丢出去老远,之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门前的守卫听见响动,这才接连冲进来,“少君,出了何事!”
秦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刚才喊了那么半天,你们怎么都不理我呀?”
守卫面面相觑,“我等疏忽,请少君责罚!”
秦栘十分不解,“疏忽至此吗?”就算郎中夜间困倦疏忽了,附近当值的黑鹰锐士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
守卫看了眼他的脸色,硬着头皮解释,“确是我等疏忽,少君做梦叫唤了一夜,一会儿喊黄鼠狼来了,一会儿喊狗来了,一会儿还喊鹅来了,我等进进出出已跑了半宿,结果每次进来,少君都睡得很沉,故而还以为方才也是在说梦话。”
秦栘嘴角一抽,脸涨红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丢人的习惯?
“能否看看是条什么蛇?”
一人应声而去,片刻回转,手里提着死蛇,“少君,是一条普通的菜花蛇。”
“平日没见过,它是怎么跑来的?”
守卫个个羞愧,连连告罪,“我等戍卫不力,令少君受惊,请少君责罚。”
这个季节蛇最是常见,秦栘当然知道蛇钻进来不能怪侍卫,“我的意思是,大殿周围天天有人打扫,不曾见过此物,能否知晓它是从何而来?也好早做防范,免得以后再出现吓着旁人。”
守卫之中不乏田间长大者,闻说大胆推断,“此物穴居,应是少君晚间在园中刨地,将它给刨出来的。”
秦太子脸上写满尴尬,“那……行吧。”
守卫又在寝殿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无他物,才重新退出去守在外面。
秦栘走到床边,已不大想睡了,床给大长虫爬过了,他自己手上也还残留着蛇鳞冰凉滑腻的触感,想起来背上还是禁不住发毛,至少要洗个澡,床上的东西都换一遍。
但太晚了,总不能再为这点小事把人都叫起来,他独自坐在床尾,想找点事情来做,打发剩下的时间,就在这时鹅又熟门熟路顶开窗牖飞了进来,迈着慢吞吞的步子走到跟前,照直跳上床,朝铺面歪歪脑袋,像是在叫他过去睡觉。
秦栘的耳朵又烫又红,睡前他还跟鹅打了一架,不让鹅睡他的床,气冲冲地把鹅撵走了。
他本以为这只鹅是世界上最小气的,揪它一撮**便没完没了地记仇,揍了他多少回还不肯罢休,但是真奇怪呀,遇到危险的时候,偏偏又是它,第一个察觉,第一个跑出来。
鹅见他坐着不动,以为它的意思没有表达清楚,又张开翅膀,拍了拍枕头。
秦栘爬到床头躺下重新睡了,鹅蹲在他旁边,把脑袋塞在翅根下也睡了,睡前还不忘张开一侧雪白的羽翼盖在他脸上,腋下的鹅绒覆在他脸颊上,又细又轻又暖又软。
他知道了,大鹅以为他还在害怕不敢睡,特意跑来给他壮胆,顺便又霸占了他的床。
田秀天不亮就醒了,醒来忙得脚不沾地,少君问起他才发现到处找不到申生,一问昨晚殿前的守卫才知那小子又回芷阳宫去了,他气得七窍生烟,合着昨晚上交代那么些,全都白交代了。
他慌忙跑去芷阳宫寻人,却谁知一夜之间,芷阳宫的侍人竟又换了一批。
他不明所以地找到侍丞,“怎么了?人都上哪儿去了?”
“不用找了,都去少府监了。”
田秀大惊,“这是为何?”
“昨夜有个侍人在花园里被毒蛇咬**,夫人和两位公主都吓得不轻,昨晚芷阳宫所有侍人和宫女现下都羁在少府监,正在接受查问。”
田秀吓了一跳,“宫中怎么会有毒蛇!”
昨夜少君寝宫外一条菜蛇都把大家吓坏了,毒蛇岂不是更可怕?
侍丞神色凝重,“所以要挨个查问。”
“那少君叫我找的人可如何是好?”
侍丞临时被调过来,正忙得不可开交,闻听只是摆手,“你原话回禀,事出有因,又不是非他不可。”
“那……那是谁被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