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成一棵柠檬树

作品:《穿回大秦

    “你睡得死,沾床就鼾声震天,万一仲郎夜里有什么需要,且叫我留下吧。”


    庞甲揪着仆人的衣领子,不由分说将人攘到院外,“哪来这些废话,仲郎叫你快滚!”


    章适叫人推了个趔趄,险些跌倒了,他十分恼火又畏惧蠢仆的拳头,“你这憨货好莽撞!”


    “不知仲郎看见你就烦么,快些走!”


    章适悻悻走开,小主人是疯的,身边的仆人也是个疯的。


    主卧内一灯如豆,少年望着去而复返的仆人,“走了吗?”


    庞甲上前拨亮床头的灯火,“仲郎,已走了。”


    “你去歇着吧。”


    仆人犹豫一瞬,想起什么,又连忙点头,“哎。”


    庞甲刚要听话回自己的小屋去,转身正见一妇人拖着孩儿匆匆奔到门前,脸上满是泪水,开口便唤,“仲郎!”


    章午下职归来,老远便望见仆人焦急地在书房外走来走去。


    他上前询问,“何事?”


    章适睁着一双不知是喜是忧的眼睛,“家主,我……我好像看见夫人了!”他被庞甲撵走以后,都走了快两条街了,忽然发现要拿回去浆洗的衣裳给落下了,急急忙忙转回去拿,不想快到门前时,却见夫人拖着个娃娃从一辆马车上下来。


    章午先是一愣,跟着不由自主拧紧了双眉,“在何处看见的?”


    “夫人回来看仲郎了,许是听闻仲郎受了伤,故而回来探望。”


    “人在何处?”


    “应是还在故宅。”


    仆人语气复杂,脸上隐隐还带着欢喜,“家主,夫人带着个孩子,八九岁模样。”


    章午神色变了又变,夫人离家后,他才知晓妻子已怀有身孕,若当真有八九岁,莫非……是当年那个孩子?


    秦栘遣了陈婴护送章夫人回旧宅,照例同冉雍去了一趟周家作坊,他猜想章平母子团聚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外人也不便打扰。


    看到乖巧听话的章豨,他不禁又想起与章平在旅店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小疯子执着于要买个娃娃和自己玩,原来尽管记忆模糊,他应是早就知道自己还有个这般年岁的弟弟。


    他当然希望章平能和母亲一起走,但如何同少府交代呢?若章午不愿妻子将孩儿带走,会不会又生出什么风波?


    少府执掌宫禁,管理王室私财,若非君王信臣,则由宗室举荐,他当然也不敢全然相信章夫人的一面之词,但若夫人说得不假,只是因为想要知晓丈夫的心上人便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那这个心上人可着实耐人寻味。


    “小郎君,今日又来照顾我家生意啦!”


    今日来得晚,作坊前已不见多少排队的人,坊主已认熟了他的脸,每次来都格外热情。


    秦栘从口袋里掏出钱,忽然发现一百个大钱已给他花得没剩几个了,钱可真好花呀,也没买什么东西,眼见得就花光了。


    “还来一块?”坊主笑着说。


    秦栘想起章豨,今日多了一个娃,一块不够啦,他只好把钱袋里的钱全都倒了出来,一把递给坊主,“要两块。”


    坊主大方地给他包了两大块,“小郎君拿好。”


    “哎,多谢坊主。”


    回去的路上他问冉雍,“是如何找到的章夫人?”


    冉雍摇头,“少君,属下不知。”


    “在何处找到的呢?”


    冉雍还是摇头,“属下不知。”


    秦栘回头瞅他,“那你究竟知道点儿什么呢?”


    他原本只是随口说句玩笑话,却听身后的大个子认认真真对他说,“属下只知,卫君一片苦心,少君且莫辜负。”


    秦栘陷入沉默,他隐隐约约知道,但还是想听冉雍说一说,“哪般苦心?”


    “少君乃秦国太子,不同于市井少年,章家仲郎,少君对他过分关切了,却不知……”


    “不知什么?”


    冉雍没答话,“少君恕罪,属下逾矩了。”


    “卫君之所以肯帮忙找到章夫人,就是为了叫夫人把章平接走,是吗?”


    “这不也是少君心中所愿吗?”


    秦栘点点头,是他心中所愿,愿他母子团圆。


    二人回到废宅,门前空空如也,车马已去。


    秦栘想了一路如何告别,这难道是已经离开了吗?


    但院子里有光,隐约还有人声,他推门进去,没有看见姜氏与章豨,却见到了章家的仆人章适。


    “哟,仲郎又买糕了么,叫小郎君这么晚送来。”


    不等秦栘说话,主屋内忽然传出一声怒吼,“逆子!”


    他诧异地望向面前的仆人,“你们家主来了?”


    章适应说,“哎,家主惦记仲郎。”


    话音未落,又闻庞甲在内焦急大呼,“莫动手!仲郎有伤,家主不可动手!”


    秦栘听得担心,越过仆人就要往屋里去,章适慌忙拦住他,“小郎君,东西给我就行了,仆稍后拿进去,主人家的地方,不可乱闯。”


    秦栘也不想和章午碰面,但耳听得两父子越争越凶,还时闻庞甲在中间哀呼求告。


    他望望面前的仆人,指指里卧,“吵架呢,我去劝劝。”


    章适要笑不笑,“得了吧,小郎君,仲郎正撒疯呢,莫伤着你。”


    “好言好语你不听,那我不同你说了。”秦栘说完,绕过他就自己进去了。


    章适撵在后头,想把娃娃抓回来,没等他伸手将人够着,面前不知何时竟杵了个拦路的黑脸大个子,险些把他魂给吓飞了。


    “哎哟,我的亲娘,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秦栘跨进主卧,小疯子烂泥一样被父亲曳在手中,难受地仰着脸,章午抓着儿子的肩膀几乎要把人从床榻上提将起来,“你母亲到何处去了!”


    秦栘赶上去劝阻,“少府,仲郎有伤在身,何至于此?”


    章平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一步,揖拜行礼,起身复问,“少君何以在此?”


    秦栘顺手把被老爹曳得七荤八素的人扶好,“少府不须多礼,我来看看仲郎。”


    章平理正衣襟,转眼已平复情绪,变回了端方君子,“少君竟与我儿熟识。”


    “偶然认识的,常在一起玩。”


    章午再拜,“少君厚待我儿,臣下感激不尽。”


    秦栘瞧瞧身边对着老爹怒目而视的人,不着痕迹捅了对方一下,章平回头望了他一眼,愤怒地把脸别开了。


    “方才听少府追问,夫人何处去了?”


    章午再度皱眉,“家事一团乱,令少君见笑。”


    秦栘不愿他再逼问儿子,“阿姆已离开了,她途径咸阳,得知仲郎伤病卧床,特来探望,探罢便已离去了。”


    陈婴跟在章夫人身边,车马已去,三人俱无影踪,咸阳城内不该出什么意外,最大的可能便是陈婴又护送母子出城了。


    “少君与吾妻见过面?”章午面上无异色,秦栘却不知为何在他身上看出了一丝紧张。


    “仲郎不能行动,扶苏代为相送,算是有一面之缘。”


    章午沉吟,“是这样,有劳少君了。”


    “少府不必客气。”秦栘不知章平为何没走,但他心里挺高兴的,两只手护小鸡一样扶着身边的少年,“仲郎有伤在身,请少府不要苛责他了,夫人既已离开,旁人也无法强留。”


    “是,是,少君说得是,是臣下冲动了。”


    紧挨着自己的身躯不停挣动,秦栘体贴开口帮忙撵人,“少府,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先让仲郎歇息吧,少府劳累一天,明早还有朝会,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多谢少君体恤。”章午说着,眼神复杂地望了孩儿一眼,又将目光移向面前少子,“天晚了,可要臣下派人送少君回宫么?”


    “不劳少府,我有秦卫同行。”


    “如此,那臣下先回去了。”


    “我与仲郎说几句话,便也回去了。”


    秦栘扔下小疯子,径自将人送出门去,“少府慢走。”


    “天光昏暗,少君请留步。”


    “好,那我不送了。”


    章适被凶神恶煞的大个子从墙角里提溜出来,他心有余悸地望了眼站在主屋前送客的娃子,赶忙跟上家主的脚步。


    出了大门,仆人撵上去,“家主,我就说仲郎近来结交了一位公侯之弟,出门竟还跟着侍卫,可吓了我一跳。”


    “上次你说的作坊学徒,就是方才那孩子?”


    “家主,就是那位小郎君,周家作坊近来没有新收的学徒。”


    章适原本还想问问,究竟是哪位封君家里的公子,但家主已急匆匆大步走远了。


    来了金贵的客人,庞甲多点了两盏灯,屋里变得亮了一些。


    小疯子憋着火,倒头就睡。


    秦栘坐在榻沿上,有一下没一下推他,“你阿姆和你弟弟怎么走啦?”


    对方不知在生谁的气,理也不理。


    秦栘又推他,使了老大劲儿,“问你呢,说一说。”


    “骂走了。”少年面朝床里,闷闷答他。


    秦栘大吃一惊,强行把人扭回自己这一边,“为什么呀!”


    少年唇角压着怒火,眼里淌泪,“你不信我,也觉得我是个疯的。”


    “我……”


    “不然你为何找她回来。”


    秦栘无言以对,他本能地想解释,但事实上,章平说得不错,他的确认为他精神错乱,所以才想把事实摆在他的眼前,但事实似乎和他想象的又有出入。


    他轻声问,“你不想同母亲在一起么?”


    “不想。”


    “为何?”


    “你想我离开咸阳,到天涯海角去。”


    秦栘心有所感,不再问了。


    章平自顾自说,“你是骗我的吧,嘴上说要照顾我一辈子,背地里又找母亲来把我接走,秦国太子真会骗人。”


    秦栘扭个身凑到他跟前,“所以你生我的气啦。”


    章平不说话,睡着了。


    秦栘又推了他两下,还是不理人,他跳下床跟庞甲打了声招呼,只好灰溜溜告辞了。


    小狗崽子闹脾气,不着急,只要他不走,来日方长。


    回宫路上,陈婴送姜氏母子回来,秦栘颇不放心,“送到哪儿了?”


    “属下送到城外。”


    “天色已晚,赶路安全吗?”


    “少君放心,卫君自有安排。”


    “哦。”秦栘一听,真的放心了,这大概就是卫君那该死的魅力吧。


    他想了想,“他们母子团聚,什么也没说吗?”


    陈婴摇头,“章夫人要带他离开,仲郎不肯。”


    “连话也没说几句吗?”


    “也说了几句。”


    秦栘还想问,说了什么呢,但这好像不是他应知道的。


    踏着月色,陈婴和冉雍听秦太子背了一路秦律。


    进了宫苑冉雍才忍不住问,“莫非明日君上又要检查功课,少君路上还不忘背书。”


    秦太子没回头,干干脆脆答了一声,“对。”


    一个不应有自我的人,心里却还存着一点侥幸,如果竭尽全力朝着旁人所期许他的方向努力,是否能够以此换取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空间。


    夜已深了,秦栘换了衣服,驮着大白鹅路过书房,秦王还在看熬夜奏章。


    他把鹅放上寝殿的大床,又悄悄溜了出去。


    与别处不同,章台宫南苑没有一个宫女,更别提半个侍人。


    秦栘像淌水过河一样,淌过了外殿,又紧张地穿过无人值守的花园,在最里头的寝殿外转了一圈又一圈,连个通报的人都没等来,只好自己进去了。


    黑漆漆的寝殿里,只有最边上一间大屋内有亮光,他小心地摸过去,见门虚掩着,他慢慢把脑袋插/进门缝里,四下张望,里头似乎也没人。


    他问过了,卫君今夜不当值,不当值还不在宫里睡觉,跑哪儿去了?


    外面黑咕隆咚,连个活人也看不见,站在门口实在有点渗人,秦太子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进去等。


    寝殿里东西不多,空旷极了,除了一张大床,几张坐席,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物件,但另一边立着一张宽大的屏风,屏风后不时飘出若隐若现的白色雾气。


    他走过去一瞧,顿时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屏风后竟是一个宽敞的浴池。


    秦太子好羡慕,当场酸成了一棵柠檬树,天知道他想洗个澡有多难,不是被侍人按坐在一个毫无隐私的木盆里,就是被魏乙塞进一个掣手掣脚的木桶里,卫君竟然拥有一个私人浴池,还这么大!


    水池大概两米见方,水面热气氤氲,看不出深浅,水还是热的,人应该不会走远。


    他站在水池边左顾右盼,依然没瞅见人,正想喊一声试试,却在此时,冷不防被人抓住脚腕,一把拽进了水里,砸得池子水花四溅。


    秦栘手忙脚乱扑腾着水花,水比想像中要深,半晌踢不着底,反倒因为来不及换气,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水,喝完才反应过来,这特么——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