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仿的
作品:《穿回大秦》 马蹄扬起路途上厚重的尘埃,黄尘溅上赭衣,连乌发也飞白。
低矮的囚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摇晃,歪坐在囚笼一角的刑徒被蒙着眼,封着口,只能听见囚车外百里挑一的骏马蹄声飒沓,听见滚滚尘风里随行的武士监卒噤若寒蝉。
秦栘伏在冉雍宽阔的后背上,做了一个梦,但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隐约想起梦里的水,梦里的天,梦里人影幢幢。
醒来时,他已回到章台宫,睡在自己的寝殿里,子向坐在床边,读到那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挣扎着爬起来,说他不想听《无衣》,好不好换一首。
侍人望了望窗外盛夏的绿荫,轻声念起,“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这是诗三百里最长的一篇,讲得是终年不息的劳作,字字句句都是辛苦。
但念诗的人嗓音过分从容,甚至罔顾诗意,用一副愉悦的腔调,腔调中还含着一丝长夏里恼人的慵懒怠惰,自作主张,自行其是,强行将一杯生活的苦茶偷换成一碗芬芳的甘澧。
他听子向念着动人的诗,心里却一直默默在等,等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黑鹰锐士前来告诉他,他所犯下的错误已经悉数得到修正。
卫君用那把又快又锋利的青铜剑,杀起人来一如既往得漂亮。
但他先等来了一个面生的侍人,侍人对他说,幸不辱命,人已顺利离开咸阳,正在东去齐国的路上。
他问,路上可有人照应。
侍人说,家主派了最好的武士沿途护送。
他不放心,仍问,去齐国何处?
侍人说,若无意外,当去临淄。
他想得又多又远,再问,到了临淄如何安顿?
侍人说,有大屋,有仆婢,有使不完的钱财。
秦栘感觉自己受了骗,对方分明就是编了一通花言巧语来骗小孩儿,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但他悄悄问了今日当值的卫士,得知卫君已经回来了,回了南苑,没有拿着谁的头,也没有去见任何人。
所以……卫君真的把他放了么?
放了章平,任由他离开秦国,任由他去齐国临淄,任由他去享受蓝天碧海,大屋,仆婢,和使不完的钱财。
秦栘很想当面问问他,问问他自己是不是受了骗,被长阳君当成小孩儿给骗了,但他不敢。
卫君……也许不会愿意再见到他了。
子向给他重新梳理好睡散的发髻,望着镜子里的人,察觉到他的欣喜,“发生了什么好事么?”
秦栘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侍人好奇地问,“是个好梦?”
“好梦。”
“能对子向说一说么?”
“我梦见,我在齐国临淄有一栋漂亮的大屋,待在屋里就可以望见东海,屋里有仆婢,还有花不完的钱财。”
子向失笑,“这便算是好梦么?咸阳宫不及大屋?少君可缺了仆婢?府库充盈,莫非还会短了钱财?”
秦栘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仍是很开心,前提是,强迫自己不去怀疑。
无论如何,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哪怕天各一方。
纵使再也不见,却还有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东海的月亮,会比秦国的好看吧。
子向给他梳好头,肥腚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有黑鹰锐士求见。
秦栘心里顿时一咯噔,担心自己高兴得太早,还没乐极就要生悲。
肥腚委屈巴巴,“我说少君在睡觉,叫他等一等,他非要叫我立刻来通报。”
秦栘不知来者何人,难免紧张,“叫他进来吧。”
肥腚依言跑出去,子向放下木梳,也体贴退下。
秦栘看见姜圉,不觉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来通知他修正错误,只要不是来让他乐极生悲的便好。
“姜圉回来了。”
一向稳重的青年脸上带着一点局促,还有很多点不能言说的尴尬,“少君交代属下的,属下办好了。”
秦太子喜上加喜,“真的办好了?”
姜圉从怀里掏出一对莹白的玉璧,双手捧到他面前。
秦栘手不方便,示意他放下。日前,他离开蓝田馆驿,和小舅舅他们分开,期间一直没有想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最后只能简单粗暴交代姜圉,让他趁机把使团从楚国带来的宝玉偷出来。
原本还担心他不好下手,没想到真给偷到了。
他盯着面前这两块异常精美的玉玦,果然跟小舅舅那颗大珠是一样的材质,寓意也好,意味在遇满则缺,比喻君子常省。
姜圉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秦栘看他表情,关切地问,“怎么了么?”
他找对方干私活,而且还干成了,按理说是应该给赏赐,再不济也要付工钱,但他现在没有钱。
前段时间从章平那里弄来的钱也都花光了,虽然也不知道花在哪儿了,反正就是不知不觉花完了,果真古代现代都一样,钱可太好花了。
姜圉张张口,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栘看着他,心提到了嗓子眼,“你偷得时候被人发现了?”
姜圉连连摇头,“少君放心,不曾被人发现。”
“那是怎么了?”
年轻的卫士不安地说,“原本使团今日就要达到咸阳,但因为丢了宝玉,使团内部几乎炸了锅,楚人都在说,秦国多盗,属下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秦栘着急催问。
姜圉硬着头皮,“以为此举实在有损大秦的形象。”
秦栘当即反驳他,“什么有损大秦的形象啊?秦国本来就多盗嘛,前几天隋侯珠不是还给盗了么?说得也没错啊。”
姜圉怀着满腔的爱国热情,“可是……”
“别可是了,有问题还不让人说么?不能讳疾忌医。”
姜圉还是觉得问题比想象中严重,毕竟是使团携带的国礼,若是受命而为也就罢了,但他私底下这么给偷了,万一被发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秦栘见他六神无主,开口安慰他,“没事,被发现了我就说是我偷的,我在使团待过,顺手偷个东西很正常。”
姜圉窒息,秦国太子偷东西,更有损国家形象吧?
秦栘望望跟前的宝玉,又望望面前好像已经没什么话要说的人,“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没……没了。”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带伤还出勤,太辛苦了。”
“多谢少君关心,属下不辛苦。”年轻的卫士沉默一瞬,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好依言拜退,“那属下告退。”
“嗯,你去吧。”
秦栘见他出了殿门,扭回头,心血来潮爬到床底下,找到他藏起来的宝珠,一并拿到桌案上。
三件宝物静静地躺在面前,每一件玉色都极为纯粹,质地也非常柔润,通体没有半点瑕疵。
屋里光线越好,宝玉就越是晶莹剔透,光来时,细细看又好像有团团的云雾在玉体中漂游,美极了。
饶是他对玉器没什么研究,也谈不上喜欢,此时此刻也感到非常刺激,只能在传说中听到的“天下奇宝”,他居然一下子就拥有了三块。
最关键的是,这不是普通的石头,不是普通的美玉,是和氏璧。
是卞和“抱璞泣血”的和氏璧,是“完璧归赵”的和氏璧,是始皇用来制作传国玉玺的和氏璧。
秦太子手不好使,只能小心地摸摸这个,蹭蹭那个,穿越就是好,博物馆花钱观赏还得隔层厚玻璃,外加一条隔离带,那及这般看得见,摸得着。
他嘿嘿一笑,抬头猝不及防看到姜圉表情复杂站在窗外。
他吃了一惊,奇怪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青年咽下口中没说出来的话,他刚才想想仍觉不妥,本来是回来跟少君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给卫君,看看该如何处置,但少君可真是个小财迷,看起来真的很喜欢那两件美玉。
“没……没事,属下走错了。”
秦栘眼望着对方手忙脚乱地走开,心里还奇怪,姜圉今天怎么了?
送走了章平,接下来他也该想办法解决自己的事情了。
小舅舅深更半夜跑了一趟相府不打紧,相邦下一步还不知会如何料理使团。
箳夫人受他胁迫,长阳君只怕心中要有个疙瘩了,如何处理与宗室的关系,以后只能更加谨慎。
若秦王和外戚的矛盾再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未来会怎样还当真难说,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绝了昌平君回楚国的念想,接下来才是缓和君臣之间的关系。
他钻回床底下,打算把东西藏起来,突然羡慕起叔公家里的暗格,虽然魏乙交代过,不让宫女侍人动他床底下的玩具,但到底是和氏璧,藏在这里当真保险么?
倒不是怕丢,就怕秦王看见,问他是哪儿来的。
当然更不能弄丢,小舅舅他们离开秦国时,还得一并还回去。
他半个身子钻在床底,正抱着宝物发愁,老侍丞脚步匆忙从外间走进来,“哎哟哟,少君怎么又钻到床底下去了?”
宝贝太亮了,还发光,秦栘觉得应该拿块布包一下,“魏乙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啦,使团献给秦国的宝玉被偷啦!”
秦太子躲在床板下,盯着他搁在手腕上的两块玉玦,“什么宝玉啊,很宝么,长什么样子啊?”
“哎哟喂,楚国的和氏璧,宝极了!听说是两块玉玦,上有螭龙勾连纹。”
秦栘摸摸玉体上的龙纹,这么一听,突然觉得床底下更不安全了,“贼抓到了嘛?”
他话音未落,屁股上挨了轻轻一击打,扭头只见老侍丞也把脑袋伸到了床底下。
玉璧的光辉打在二人的脸上,老侍丞受惊过度,嗔目结舌,“这……这这这!”
秦太子镇定地瞧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要说是我买的假货,你信么?”
老侍丞脸色变了又变,但老人家到底久经风浪,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常色,若无其事地爬起去,仿佛压根就没看见他床底下的东西,“少君快出来吧,君上喊少君过去呢。”
秦栘跟着钻出去,实在心虚,不是很想去,“突然喊我做什么呀?”
老侍丞凭借他服侍了四代君王的超高的政治觉察力和领悟力,已经替他分析好了,“也没什么事,估摸着是检查少君背书吧。”
“……韩非子?”秦栘无语,才给他的书,他还没背多少呢。
他出门之前,揪揪老侍丞的衣裳,“帮我藏一下。”
老侍丞惴惴不安苦着脸,“真是……集市上买的?”
“高仿的,可假了,放心吧。”
老侍丞神情沉重,“哦,那少君去吧。”
秦栘心虚气短昂首挺胸地去了爸爸书房,进门前还在抓紧时间复习昨天背的那段“强公室,杜私门”。
只不过,令人高兴得是,爸爸并没检查背书,也没那个闲工夫关心使团丢没丢宝贝,而是国尉又罢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