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的时间，“锦绣江南”包间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属于我的表演，开始了。


    王海已经在了，一身休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的笑容依然是热络得能融化冰山：“孙琳！快坐快坐，可算把你盼来了！”


    他起身作势要帮我拉椅子，那动作夸张得有点假。


    “老同学请客，哪敢迟到。”我笑着，自己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点菜点菜！他们家招牌是松鼠桂鱼，还有这个……”


    他热情地把菜单推过来，眼睛飞快地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眼神，不像看老同学，倒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你看着点就行，我不挑。”我把菜单推回去，并且让语气显得放松随意，“老同学叙旧，吃什么不重要。”


    “行，那我可就做主了。”他利索地点了几个硬菜，又加了两个清淡的，对着服务员交代得飞快。


    “喝点？我记得你酒量还行。”他看着我。


    “不了不了，”我赶紧摆手，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


    “明天一早还得回江城，下午有技术协调会，怕误事。喝茶就好。”


    “理解理解，你们单位纪律严。”他嘴上说着，眼神里飞快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堆满笑。


    “那就喝茶！上好的龙井！”他转向服务员，声音提高了一度，“要最好的！”


    服务员退出去，轻轻带上门。那股刻意营造的“纯叙旧”气氛，却暗流涌动。


    “毕业都快……九年了吧？”他感慨着，“时间过得真快。你看你，在北峰干得风生水起，那可是核心部门啊！”


    来了。试探。“什么核心部门，就是个打杂的，跑跑流程，管管文档，上传下达。”我端起茶杯，没看他。


    “跟你这大老板比不了，动动手指头就是大生意。”


    “哎，可别这么说！你们那地方，门槛高着呢。”他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腔调。


    “老同学，说真的，上回跟你提那事儿……真没点可能？”


    “就牵个线，搭个桥，成不成看他们本事，绝对合规合法，绝不让你难做！”他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急切。


    我放下茶杯，“王海，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我们那儿的供应商，都经过严格审查，层层筛选，根正苗红才行。”


    “而且……”我带着点儿表演出的无奈。


    “最近风声紧得很，上面查得特别严，一点风吹草动都盯得死。我们主任天天强调安全保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查得严？”他眉毛一挑，像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出什么事了？有什么风声？”他追问得有点急，那热切的眼神几乎要穿透我。


    “具体不清楚。”我含糊其辞，皱着眉头，表演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可能就是例行加强吧。哦，对了，上次那个江城科技前沿公众号的推送，就那篇研讨会的侧记，里面不是提到我们单位几句吗？”


    “就因为这个，我们内部还特意开了个短会，又强调了一遍保密纪律呢，说这种公开报道也要注意尺度。”我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语气带着点抱怨工作的琐碎。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江城科技前沿？研讨会侧记？哦对，那篇！我好像也扫到过一眼……”


    他语速加快，“是不是提到你们单位技术方向了？具体怎么说的？引用了谁的观点？”


    他马上意识到有些失态，端起茶杯掩饰，“咳，我意思是……这种报道挺有意思的。”


    “好像是吧，里面引用了某个‘资深技术协调员’的观点，挺宏观的，说什么配套产业升级是大势所趋，要抓住机遇，应对挑战什么的。”


    “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当时就扫了一眼，觉得写得有点……虚，不太接地气。”我带点技术支援人员特有的的挑剔口吻。


    “虚？不会吧？那公众号挺专业的……”他显然对这个话题极其感兴趣，似乎在强压着追问的冲动。


    他拿起筷子，又放下，“咳，不说这个了。喝茶喝茶，菜该凉了。”


    菜陆续上来，摆盘精致。他殷勤地给我夹菜，“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做得不错。”


    他热情地招呼着，话题开始天南海北地扯，同学谁谁结婚了，江城新开了家网红店。


    但每次聊不上几句，话题总会极其自然地绕回来，有如水底的暗流，执着地流向同一个方向。


    “对了。”他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你们现在用的那个内部数据管理平台，还是老系统吗？”


    “听说现在企业上云是大趋势，升级换代挺快的。”他目光带着一丝好奇。


    “不清楚。”我咽下嘴里的食物，回答得既坦诚又滴水不漏。


    “我就负责按流程操作，登录进去填表、提交、走流程。系统里面什么样，后台怎么管理，权限不够，看不到。”


    “这都是信息部统一管的，我们只负责用。”我再次把边界划得清清楚楚。


    “哦，这样。”他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转而兴致勃勃地问起。


    “江城新开那个万象城你去过没？听说里面那个沉浸式体验馆不错……”


    饭吃得七七八八了，他放下筷子，脸上重新挂上那种诚恳无比的表情。


    “孙琳，今天能见一面，聊聊天，真好。老同学的情谊，多久没见了都不生分！”


    “虽然你职位不高，但位置关键啊！消息灵通！老同学在江城混口饭吃不容易，竞争太激烈了。”


    “要是……要是能偶尔听到点‘面上’的风向，比如……”他舔了下嘴唇，眼神热切。


    “哪些配套领域缺口比较大？哪些方向是政策重点扶持的？不用具体到哪家公司，就这种大方向上的‘内部共识’。”


    “你提前透露一点点，对我们这种小公司，就是救命稻草！能少走多少弯路啊！”他的目光焦灼般盯着我，仿佛我是他唯一的希望。


    “就一句话的事儿！绝对不让你为难！就当……帮帮老同学？拉我一把？”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无比恳切。


    他脸上是无比真诚的恳求和期待，但眼底深处露出的是那抹算计的光。


    “唉，王海，你这……”我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浓重的无奈。


    “有些话……真不好说。搞不好饭碗都得砸。”


    “不过……看在你这么难的份上……”我故作迟疑了一下。


    “现在上面……特别看重‘自主可控’。尤其是……精密加工和……特种材料检测这块。缺口……确实不小。”


    “但标准……卡得死，卡得特别死！”我像挤牙膏一样，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陈主任精心“包装”过的几个关键词。


    “自主可控”、“精密加工”、“特种材料检测”、“卡得死”。真伪混杂，分量十足。


    王海的眼里的光瞬间显出了他的本质，那股贪婪的本性毫无掩饰地在他脸上炸开。


    他努力控制着表情，形成一个极其古怪而兴奋的笑容。


    他端起茶杯想喝，手却明显不稳，茶水晃了出来，洒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竟浑然不觉。


    “明白！太明白了！”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自主可控’！‘精密加工’！‘特种材料检测’！还有‘标准卡得死’！老同学！这信息太关键了！简直是及时雨！”


    他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又强行坐稳，拍着自己的胸脯。


    “你放心！我懂规矩！绝对烂在肚子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也不会知道是你说的！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


    他急促地保证着，那急切的样子，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反悔收回这些话。


    “那就好……”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你自己也小心点。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我补了一句，带着点意有所指的提醒。


    “放心！放一百个心！”他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朵盛开的菊花，之前的紧张和试探一扫而空，只剩下巨大的满足和兴奋。


    “今天太感谢了！这顿饭请得太值了！下次！下次回江城，一定再聚！我请你吃更好的！”他豪气干云地承诺着。


    走出饭店，看着王海那车如同离弦之箭般汇入车流，迅速消失在都市夜晚迷离的霓虹灯影里，他那急切的样子，像是赶着去报喜。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是陈主任的信息：【？】


    我掏出手机，打下回复：【鱼咬钩了。反应极大，信息已精准传递。】


    他信了，可为什么……我心里一点成功的喜悦都没有，反而像是刚从一个危险的悬崖边退回来？


    那一瞬间他眼中迸发出的贪婪，让人心悸。


    这个“老同学”，这条“鱼”，远比我预想的，更贪婪，也更危险。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汹涌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