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边的姑娘，已经这么晚了，别在外面溜达，赶快回家吧！”


    崔美的手刚扶上幼儿园大门，推了一下，结果铁门咣当响了一声却纹丝未动，街道一头晃着几缕刺眼的亮光，隐约有几个人喊着话向她走了过来。


    直到这几个人走近，崔美才看清来人是两男一女，他们身上穿着怎么看都有些眼熟的制服，她没记错的话，这些人来自机械武装处。


    领头的是一名看起来憨厚的中年男人，他上下打量着崔美，感受不到这个半夜在外面瞎晃的姑娘身上有任何异能信息，“普通人类？那就更不能这么晚在外面闲逛了，怎么离开的南区？我们这就联系其他工作人员送你回去。”


    说着话，这人就抬起手腕按亮了通灵。


    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小姑娘，从刚刚起也不说话，就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相当明显地观察着崔美。见同事要把人送走，她突然按住那位大哥的手臂，大喊道，“别别别！队长！这人是疗养处那位！一定就是她！”


    小姑娘一把推开被她叫作队长的人，干脆跳到崔美面前。


    她不高的个子歪着脑袋仰头琢磨着崔美，甚至绕着她转了一圈，语气兴奋得跟中了多大的奖一样，再次嚷道，“天哪！你一定就是疗养处的崔美吧？！”


    崔美当下只想看看联合政府的职工内网邮箱，她难道不仅仅是莫名其妙犯了不知道是什么错的错，然后被停职了吗？


    怎么着，难道查奥斯的内网上已经把她连名带姓，顺便还有照片一起都给曝光了吗！？


    总不能直接成了被通缉的人吧？


    结果那小姑娘举起一根手指问，“我可以捏一捏你吗？就捏一下下~”


    崔美：？


    那名被称作队长的人满脸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最后哀声道，“大小姐，能不能消停点，你这样太不礼貌了吧？”


    随后他转向崔美说，“不好意思，我们这位队员一向这么咋呼，让你见笑了，既然是疗养处的同僚，看我们治安队还在夜巡就知道，最近查奥斯治安不太好，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晃，尤其是这附近……”


    他下巴抬了抬指向那个幼儿园，拧着眉毛说，“疗养处不也知道吗，这地方在那件事之后已经关停很久了，就算是你这样的普通人类公民，最好也离这个地方远一些。”


    “你这样的普通人类公民”


    “在那件事之后”


    崔美一头雾水，她顺着那名队长的视线转头再看向幼儿园时，嘴里还咂么着他话里的“最好离这里远一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尽管她来到查奥斯之后，就没遇到过什么正常的事，但眼前所见还是让她毫无准备得头皮发麻。


    刚刚在崔美眼里还灯光明亮、飘出稚嫩童声童谣的斑斓幼儿园。


    此时此刻，却成了一座废弃的院落。


    哪儿有什么五彩小灯泡，更没有可爱孩子的歌声，甚至院子里的玩乐器械看起来也破败不堪。在路灯昏暗的余光里，门口挂着的那个“多愿幼儿园”牌子，看着都多了十分的阴森恐怖。


    面前这几个人神情未变，显然刚刚灯火通明的热闹幼儿园，只出现在了崔美一个人的眼里。


    “这地方四年前闹鬼，听说有人中了邪，可查奥斯又没有人会死，哪里来得鬼呢？”那小姑娘接着她同事的话解释着。


    接着，她对崔美伸出一只手，“刚刚是我太唐突，我叫明野，来自机械武装处，是一名治安队队员。我真的太佩服你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听说归墟场的任务里，其他异能化公民都变成了那种纸人，只有你不仅没受伤，甚至净化了归墟场的陈年污染！就连在白房子隔离区里这样的地方，你都能把二次污染病人的无物彻底净化掉！你比那些自负过头的男人们强百倍、千倍！简直就是我的女神，我的偶像！”


    她再一次举起手指，恳切道，“所以我可以捏一捏你吗？他们都说你只是个普通人类公民，但我觉得你一定哪里不一样，说不定手感……”


    崔美抬起一只胳膊伸向明野，示意她可以捏捏看。


    明野这小姑娘倒是并不客气，她捏了捏崔美的小臂，“诶？”，随后又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捏了捏崔美的手，“你真的只是普通人类啊？”


    崔美怀疑这个叫明野的小姑娘认错了人，她一个半点本事没有的普通人类公民，要是能有这样的能耐，还用得着被停职吗？


    “你可能有误会，你说的这两件事，我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我更没有什么能把陈年污染净化干净的能耐。”


    她抽回胳膊，“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人，”崔美指向城市穿梭车站的方向说，“我是随便散步到了这里，现在要回宿舍了。”


    “女神！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晚安哦！”


    崔美走了很远，还能听到明野在身后的大喊声，似乎是对崔美说的话满不在意。


    崔美心里疑惑重重，这个系统二狗到了这种时候就在装死，她只能赶快回到宿舍，自己去内网论坛上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


    郑秋告别式的第二天，崔美浮肿着脸，顶着一对明显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来到了活动中心。


    从北区“多愿幼儿园”坐着空无一人的城市穿梭车回到中心区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但崔美毫无睡意。


    她迫不及待登上内网论坛，不管如何搜索关键词，都一无所获。


    归墟场、白房子、隔离区、郑秋，这些词似乎一起被内网屏蔽了，搜索后页面显示的结果都是【暂无此关键词发帖内容】。


    崔美甚至尝试在论坛内发帖，只要带上相关词，帖子连出现在论坛首页最新发帖栏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只是普通的任务，也会在内网上查到经验分享分析帖，然而这两次任务相关的内容，就像从未出现过，被刻意隐藏了。


    几次尝试无果，崔美在搜索栏，输入了“崔美”，两个字。


    【暂无此关键词发帖内容】


    看到这句话又一次出现在一片空白的内网论坛页面中间，崔美甚至长长舒了口气。


    在回宿舍的路上，崔美设想过很多个明野会认识她的缘由。


    比如因为归墟场任务的意外顺利解决，她早就在内网论坛上成了名人，哪怕她只是个普通人类公民，却是查奥斯联合政府在疗养处栽培的难得一遇的天才护工。


    又或者她的两次被调查，并不是因为系统故障，而是因为某些原因，她其实是在里域空间创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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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奥斯奇迹的女英雄。


    她甚至在脑子里喊着系统二狗，问二狗自己是不是要火了？是不是要改写历史一鸣惊人了？让她穿越到这个过了两个任务还依然摸不着头绪的世界里，是不是让她来改变世界的？


    结果二狗还在掉线中，根本没有搭理她。


    她看着这个可以说是空无一物的职工宿舍，尽管环境比之前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的隔间好太多，但处处透露出原主的平凡和生活乏味。


    除了从郑秋那偷偷拿回来的那个大象玩偶，房间里的东西少到一个箱子就能搬完。


    原主就像她一样，没有什么社交，似乎连朋友和爱好也没有。


    那个叫明野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女神地叫着，她心中涌动着从来没有过的冲动情绪，这种冲动驱使她去幻想那些从来都不属于她，也不可能属于她的东西。


    她总觉得自己跟原主并不一样，她有喜欢做的事，有朋友，但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崔美其实还是那个崔美，依然是个没有任何本事的普通人类。


    能在这个地方全须全尾地活到了今天，崔美猜测大概全凭着在原世界就一直相当好的运气加成。


    虽然别人总觉得她晦气，可她不这样想。


    但事已至此，从归墟场，到白房子隔离室，崔美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原本她只是想留下来努努力，看能不能靠自己的这份好运气，帮原本的崔美争取一些除了活着以外，更多的权利。


    后来崔美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也出现在这个世界，甚至拥有异能，最后又亲眼看着她躺在血泊里，失去了力气和体温，几乎流干了全部血液。


    崔美靠墙坐在一张矮椅上，她抬头看向墙上郑秋黑白的照片，就像在白房子隔离室的那一天里，眼前看到的黑白画面。


    多可笑啊，她竟然还妄想自己有可能是能够改变世界的“天选之女”，是这个异世界里的特例。


    她曾经在告别厅里送走过很多人，但那些人其实都跟她没有任何关联，她偶尔会因为共情和氛围，在送葬的人群里悄悄抹去眼泪，有时候只是几滴，也会有泪崩得止不住的时刻。


    但她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会亲自送走自己的好朋友。哪怕是在告别式第一天，她都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而到了第二天，告别式依然无人来访，她再一次盯着郑秋的照片看，发现郑秋走了以后，她一滴泪都没有流过。


    这个无法掌控走向的异世界，令她感到恐慌和无助。


    崔美在异世界唯一的熟人，现在正被挂在墙上。


    她后面没有退路，前面是摸不到头绪的闹鬼幼儿园，她不知道是在被人推着往前走，还是自己真的想探索一个完全没有边的真相。


    归墟场焚化炉消失的纸人，墙上的郑秋，长桌上的毛线手套，和现在放在宿舍里属于星星的大象玩偶。


    真相是什么，她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得了吗？


    “崔美？”


    此刻她自己的名字，这个与异世界懦弱少女相同的名字，犹如被叫魂，把她从活动中心热闹与简易告别厅清冷的缝隙里，拽了回来。


    查奥斯第一位逝去异能化公民的告别式，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波“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