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手下

作品:《女帝

    有意思了。


    楚琛的目光落在钱二柱身上,平静得像在看又一份待解决的活。


    这个最早表示臣服、也确实在身边充过几回背景板的饥民,在知晓她真实性别之后,神情间那股一度被刀锋压下的掂量,又悄然浮上。


    仿佛纪录片里嗅出首领伤残老迈的动物,开始盘算起是否有机会挑战,乃至取代。


    而她既没残,也没老,头脑清醒,未来可期,甚至才给他们分过东西,仅仅不慎暴露了性别为女。


    楚琛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一牵:


    “你偷听?”


    钱二柱心头一跳,慌忙辩解:“哪有,你和你娘吵架,动静老大,我还特意帮你支开了旁人!你这小娘子可不能……”


    “想好。”楚琛淡淡道,“该叫我郎君,还是别的。”


    屋舍里火光昏昏,隐约映亮她的轮廓。


    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声音依旧是那把大火燎过般的、与少年郎无异的哑,但那双眼睛深处……


    ……有什么无形的蛰伏着,苏醒了。绝非这年纪的少年能有,更与闺阁小娘子毫不相干!


    钱二柱后颈寒毛倒竖,终于想起,不管眼前这人是男是女、是妖是鬼,都是个抬手就能杀人的主!自己一时口快,恐怕已激出杀心……


    但,这样才对!


    唯有这般反应,才真是个能带记忆夺舍皮囊的魔头,能自如使出先前那套行事手腕!哪怕一时做不了官,迟早也必是一方豪强!自己此刻站定了队,未来岂不是一等一的元老亲信,这前程,岂是嚷嚷出一个小娘子能比的?!


    狂喜瞬间冲散恐惧,钱二柱心潮澎湃,本能地躬下身,点头哈腰道:


    “郎君!自然是郎君!天塌了你也是我的郎君!”


    “你听到了什么?”楚琛的声音依旧平淡。


    钱二柱飞快觑她一眼,小退半步,赔笑道:“没……没什么!就听见屋里吵,过来瞧瞧,刚巧听见你、您家大娘子,呃,就是被那个谁揍……”


    “大娘子是什么称呼?”


    “喊主家主母都是这个喊法,要是郎君不愿认她……”


    “她终究是我生母。”楚琛平稳道,“你接着说。”


    “是!是!后来有人往这边来,我赶紧过去哄走了……”


    “谁过来了?”


    “是那嵠人,我见着他像是要闯进屋里的样子,就赶紧——”


    “只有范阿四?”楚琛打断,“其他人呢?”


    “就他一个!孙顺帮阿牙打水去了,没见着旁人……”


    “行了。”楚琛的视线漠然掠过他的脸,“跟我说说,此地何处、今夕何年?又是哪朝哪代?”


    钱二柱脊背顿时绷直:“你、郎君,你果真是投胎转世——啊,是夺舍而来的?”


    楚琛一言不发,只静静注视钱二柱。看着这乡民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整个人都缩矮了几分,一阵无语。


    还挺省事。原本想着又得动次刀子,结果这夺舍说法倒还好用?


    “我问,你答。”楚琛道,“不该说的,咽回去。做得好,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但若想卖我……”


    楚琛刻意一顿。


    钱二柱头皮发麻,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你知道,”楚琛缓缓吐出后半句,“我是如何站到了今天。”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该当如此!”钱二柱恨不得立即叩首:“小的愿为郎君做牛做马……”


    “废话少说。答我的问题。此乃何地何时?”


    “哎、哎……这里是清风镇,郎君晓得的。现下归大朔管,年号政通,今年是政通五年……都这光景了也不怕说,这五年通的是个屁政!”


    “大朔怎么来的?”


    “啊?这、这个……听老辈人说,约莫是从北边,从西楼城那杀过来的?听老辈人说,当年铁骑过处……”


    “大朔之前呢?哪朝?距今多久?”


    “李家的大雍朝?那得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李姓,但雍朝?楚琛神色一凝:“哪个李家?陇西李家?”


    “我哪知道啊郎君,这你得寻个弄笔杆子的问哇……”


    这话倒也在理。正因为有道理,楚琛更没好气:“你以前做什么的?”


    “赶车的!小的从前是车夫,给辽州张家赶车!结果年景不好,朝廷又连吃败仗,素慎的骑兵破关杀进来,抢了东家的车马,要锁我去做奴隶。”


    “我连夜逃了,想回去找东家那认错,再讨口饭吃,哪知道东家他也投了素慎……”


    钱二柱竹筒倒豆子般把过往和记得的都说了出来,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从这颠三倒四、掺杂过多个人怨愤的叙述里,楚琛脑海中,一点点拼凑出那场席卷天下的烽烟轮廓:


    数百年前,旧王朝崩塌,新帝国未立,几个游牧部族以狼血为墨,在素缯大纛上涂抹盟约,自西楼城策马而出,逐一撕碎、吞并盘踞北方的势力,拼凑出一个新政权的雏形。


    朔,北方也,始也,他们以此为国号,示新纪元之始。可是,在这新生的大朔南下继承疆域时,南方的赵国也恰好从战火中淬炼成型。


    两股铁流轰然对撞,几番惨烈鏖战,却难分胜负。最终,双方各自退后一步,舔舐伤口,将贪婪的目光沉入阴影,静待下一次撕咬的时机。


    这一对峙,便是百年光阴。


    赵国情势暂且不明,大朔却已深陷泥潭:旱灾,权斗,君王不思治国,到处打猎,东境还被素慎的骨箭射成了筛网——这也是个零散部落的聚合体,世代敬献贡品,某年正月悍然反噬。截至目前,大朔半壁东面已被敲进手里。


    总而言之,这背景配置……听着耳熟得很。


    但具体到哪耳熟……


    楚琛努力在记忆打捞片刻,果断放弃。


    与其费力拼凑似是而非的碎片,不如直接视作彻头彻尾的架空。


    坏消息:没法抄答案了。


    好消息:好歹还是人的世界。人性终归相通。


    譬如大朔与素慎的崛起,不约而同选择了部族盟约。这便意味着……核心部族人口稀少,必须依靠外力。


    此刻的素慎,正如吞下了整头羊的巨蛇,臃肿地盘踞在刚掠夺的土地上,需要漫长的时间消化;而大朔的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的咆哮,想必也已将殿堂煮成一锅翻滚肉汤。


    新旧交替,巨兽因饱食或伤痛而暂时蛰伏。


    这正是相对安全的空隙。


    而巨兽相争时无意间抖落的碎屑,足够蝼蚁构筑起自己小小的堡垒。


    ……


    “阿郎。”一道陌生而怯生生的女声响起,“水……烧好了。”


    娄旦送来的侍女阿牙,捧着一瓢热水,竟还搭了半块粗布。钱二柱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瞪眼道:“你喊我家郎君什么?”


    少女被他一吓,瑟缩了一下:“阿……阿郎?”


    “不必理他。”楚琛的声音平稳地切进来,“先前事忙,一直忘了问。你想不想换回从前的名姓?”


    “……我?”少女茫然望回,“我,我不知道……”


    一旁的钱二柱嗤地一笑:“怎的,连祖宗传下的姓都忘了,还想跟着郎君姓啊?”


    哐地一响,少女抱着水瓢直直跪下,水花四溅:“求阿郎赐名。”


    钱二柱瞠目结舌。自从知晓楚琛乃夺舍而来,又受了几句训斥兼提问,他已将自己视作楚琛的一等心腹。岂料这不起眼的小婢子,竟借着他一句奚落,直接上演如此一出!


    这攀附捷径,怎么自己就没想到?


    不过,夺舍的魔头夺的是个女身,眼前这婢子,注定爬不上床榻,吹不了枕边风!


    但,那股被抢了先机的吃亏感依然挥之不去。钱二柱索性跟着跪下,觍着脸道:


    “郎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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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这名二柱也不好,上不得台面!郎君帮我也重起一个。”


    “——这是怎么了?”


    又有人来。这次是两个。秃头双辫的范阿四在前,孙顺紧随其后。范阿四刚问出口,目光一扫,立刻指着钱二柱嚷嚷起来:


    “小郎君!就是这老二假传你令,诓俺去偏房找锅!俺翻了个底朝天——”


    “一会再到你。”楚琛平稳地截断他,目光俯视着地上的钱二柱,“从今往后,你就叫钱忠。管好你的嘴。”


    范阿四一怔,心道这楚小郎君好重的手段,怎么几句玩笑,竟夺了人的名讳?却见那已改做钱忠的汉家叫花子喜形于色,咚咚磕头:


    “谢郎君赐名!小的钱忠,此生对郎君忠贞不贰!若有背叛,天打雷劈——”


    “够了。”楚琛听得不耐,干脆转向少女阿牙:“此地清风,风中有岚,岚依山而不去。你叫清岚,从此名字随你,不随人。愿意么?”


    “清岚谢过阿郎。”


    新出炉的清岚也磕头。楚琛不再看他们,视线转向新来的两个。


    “有事?”


    “没、没啥大事……”范阿四干笑两声,“就是告这钱二柱诓俺……”


    钱忠偷眼觑了下楚琛,挺直腰板反驳:“我姓钱名忠!郎君亲赐的忠字!那老钱家的二柱子骗你,关我钱忠屁事?”


    “小郎君你看这……”范阿四指着钱忠。


    “……”楚琛决定无视这俩弱智。“孙顺。你说。”


    孙顺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往前挪了半步,低头小声道:“郎君,我去捡柴,见到娄郎君那边……”


    他忽然住了口。范阿四诧道:“那边咋了?”


    “范阿四。”楚琛忽然开口,眉毛抬起,“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曾郎君?”


    这发型独特、被钱忠称作嵠人的范阿四满脸莫名其妙:“是那曾放叫俺跟着你,帮你接你娘……”


    “现在事已了结,我也分了你应得的那份。”楚琛淡淡道,“现在,你可以去找曾郎君复命了。”


    “哎?可你娘她……”


    “我妹妹走了。我娘去了行走那烧纸。”


    “……啊?哦,那你节哀。俺过去了。”范阿四懵头懵脑地应了一句,转身欲走。没两步突又转回,站定了,定定地盯着她:“你这人,怎地一点哀都无?莫不是也在诓俺?”


    这话可不好听。楚琛微微一笑:“那我换个问法。若我和曾郎君同时掉河里,你救哪个?”


    “这鬼地方离河远着哩……哦!”范阿四猛眨几下眼,终于咂摸出味来:“你要俺的刀子,是吧。”


    “我要你听我的令。”


    “好说哇!”范阿四答得干脆,“小郎君给俺多少月钱?”


    “你看。”楚琛摊开双手,“刚入手的铜钱早分完了,你亲眼所见。我哪来的月钱给你?”


    “也是……”范阿四挠了挠脑袋,忽然咧嘴一笑,“不过你这小郎,瞧着是比那曾放像个人物!行,月钱先欠着,俺跟你了!”


    他说完,左手伸向腰间,那里挂了把不知从哪捡的柴刀。外观并不锐利,但沾了必定破伤风概率大增。楚琛心头微凛,却见范阿四两膝一弯,倒是托着柴刀给她跪下了。


    “接他刀,郎君。”钱忠小声提醒,“接过来再递还给他!”


    “你是嵠人俺是嵠人?”范阿四不满地嚷嚷,“郎君,接了俺的刀,得用刀背压一压俺的脑门!”


    “嘿,郎君就该顺手劈了你。”


    “闭嘴。”楚琛低斥一句,依言行动:“是竖还是平?”


    “压俺一下就成了郎君……压完刀子还俺。”范阿四迫不及待。仪式完成,他一骨碌爬起,瞄向孙顺:


    “眼下都是一路人了!孙家的,你能说了?”


    孙顺望眼楚琛,见楚琛点头,便道:


    “我看娄郎君那边……像是在收拾东西,怕是要连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