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修院沉重的大门缓缓向内开启，门内的景象与昨日驱魔时的阴郁压抑截然不同。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洁净的石板地上，院内不再是空荡与肃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繁忙而充满期待的景象。


    众多修女身着雪白的圣袍，步履轻盈而迅速地穿梭于庭院与廊柱之间，她们手中或捧着新鲜采摘的圣花，显然正在准备一场盛大而庄严的仪式。


    而在这些忙碌的身影中，菲奥娜修女正立于主祭坛前，身姿挺拔，细致地调整着绣有繁复金色日轮图腾的丝绒帷幔。


    她动作沉稳，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虔敬，晨光勾勒着她平静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丝毫看不出来被魔鬼附身的疯狂，或者即将面对驱魔的忐忑。


    尤利安的脚步在踏入庭院的一刹那几不可察地顿住了，这与他预想的场景截然不同，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在他心中敲响，今天的菲奥娜很不对劲，她似乎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


    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菲奥娜院长，看来你已经为今日的驱魔净化做好了准备。”


    菲奥娜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清澈而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坦然和决绝。


    她微微摇首，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不，尊敬的圣使大人，我想我们无需驱魔了。”


    她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尤利安面色低沉，看来这个柔弱的女人终于受不了折磨要反抗了，但是没关系，只要她一出口说不存在魔鬼的附身，自己就立刻宣布修女菲奥娜已经被魔鬼完全同化，无药可救，火刑架上这个女人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但是菲奥娜面容平静，素来沉静的面容上甚至带了几分神圣：“昨夜神明垂听了我绝望的祈祷，亲自降临，驱散了那盘踞在斯莱德城的黑暗。”


    她说着，微微侧身，阳光照亮她雪白圣袍上，就在靠近胸口的位置，有几滴仿佛由最纯净光点凝结而成的、依旧散发着微弱柔光的泪滴形印记，清晰地烙印在织物之上，宛如神迹的亲笔落款。


    “神明感叹于世间的艰难，慈悲而垂泪。”她低头头轻声说，“我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美梦，谁想一觉醒来却发现这神明垂泪、并亲手终结苦难的证明。”


    尤利安圣使的眉头骤然锁紧，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菲奥娜并没有否认魔鬼的存在，这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但是他们都清楚所谓的驱魔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想闹剧，随便在衣服上滴点什么就说是神明的眼泪，很容易被戳穿，这并不高明。


    他亲自上前查看了那几滴据说是光明神的慈悲之泪的痕迹，结果却让他心头发紧，他几乎立刻就能辨认出，那绝非什么神之泪，那分明是品质极为纯正的圣油！


    可问题是，斯莱德城技术有限，所有新制的、用于供奉的圣油都经由他亲自调整过配方，并以更高的价格掌控分配。


    这座圣修院，因为他的关系绝无可能拥有经过调整的圣油，更何况胸口的那几滴明显比他调配后的圣油质量更好。


    他的指尖在圣袍宽大的袖中微微蜷缩，面上却维持着不动声色的威严，心中却是惊疑不定，是谁把这些圣油给了菲奥娜，还教给她神明的眼泪的说法。


    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城主莫尔顿男爵已经和外界取得了联系，得到了某个大人物的支持？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对未知来源的圣油感到一丝不确定，让尤利安不敢立刻轻举妄动。


    他看似威严的扫过那几滴晶莹的液体，又缓缓移向菲奥娜修女平静却坚定的脸庞，她似乎胸有成竹，完全不担心自己揭露真相。


    片刻后，尤利安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庄重，却谨慎地避开了直接的否认：


    “圣辉永耀，光明神的荣光永远照耀着世间，所有怜悯与垂示自有其深意。”


    然而，这番模糊的话语在周围迫切渴望神迹的人们耳中，却几乎等同于默认！圣使大人没有否认，那便是真的！


    “光明神大人真的降临了！”


    “圣辉永耀。”


    “圣辉永耀。”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激动地呼喊出声，紧接着，如同潮水般，围观的民众纷纷面露敬畏与狂喜，不由自主地屈膝跪下，朝着那件承载着‘神之泪’的圣袍和菲奥娜修女的方向，深深俯首。


    尤利安站在原地，和菲奥娜一起接受着众人的跪拜，只不过他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其下暗涌的波澜。


    这突如其来的‘神迹’完全打乱了他的谋划，在他的计划中，这场驱魔本应持续更久，过程越是艰难曲折，他最终‘战胜’邪魔的威望就将攀升得愈高，直至顶点。


    但是，也许还有机会。


    “菲奥娜修女，光明神既然为这世间的苦难垂泪，那他可曾留下什么指示？”


    尤利安圣使的目光如同无声的压迫，他期待着，甚至诱导着，希望从菲奥娜口中听到某个与老主教派系密切相关的名字，那将是他彻底清除异己、巩固权力的完美突破口。


    然而，菲奥娜修女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开口，声音如同清泉流淌过寂静的庭院，所说的话语却与政治派系毫无干系：


    “神明垂怜，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予我的启示唯有朴素的慈悲。”她微微抬起手，姿态谦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神爱世人，光明神冕下期盼见到他的羔羊得以休养生息，因此愿见税负得以减免；


    光明神冕下悲悯于灵魂的挣扎，因此愿见无谓的审判得以停止。”


    她的话语字字句句指向宽仁慈悲，纯粹而光明，没有一点为自己争取点什么都意思，瞬间引起了周围跪伏民众更深沉的共鸣与低低的附和祈祷。


    尤利安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面上那庄严的面具几乎难以维持，这完全脱离了尤利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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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的，能够重创克雷特老主教势力的期望。


    而且这看似慈悲的话语，比他听到任何一个要求都更加棘手，他为了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卑劣的念头，在驱逐魔鬼时下令将圣修院的大门敞开。


    此刻，门外所有翘首以盼的信众，都将菲奥娜修女那清晰而充满慈悲的话语，以及他被迫默认的神迹，听得一清二楚。


    “神爱世人！”


    “减免税负！”


    “停止审判！”


    这些词语如同投入干柴的烈火，瞬间在人群中点燃了汹涌的激情与狂喜。


    欢呼声、感激光明神的祈祷声浪潮般涌起，人们跪伏在地，情绪高涨，许多人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亲眼见证了神迹，亲耳听到了神谕，并且他们的神明说要减轻他们的负担，要停止审判！神明听说了他们的愿望！


    尤利安站在庭院的中心，沐浴着这山呼海啸般的虔信浪潮，却只觉得那些欢呼无比刺耳。


    他亲手打开的这扇门，如今却将他架在了这由民意和神迹共同筑起的高台之上，进退维谷，他任何否认或质疑的举动，在此刻都将会被视为对神明旨意的悖逆。


    神明悲悯世人？若当真是那样，又何需等到现在？


    没有税赋，教堂这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不进行审判，教会的权威在哪里？


    菲奥娜这番说辞，完全是让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已经想象到克雷特主教那阴险狡猾的脸上露出嘲讽的样子了，啊，也许还会暴跳如雷。


    而塞西莉隐藏在人群中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兜帽的阴影将她眼底的情绪严密地遮掩起来，她静静地注视着庭院中央那被无形的神迹与狂热的民意架在高处的尤利安。


    她的唇角在无人可见处，极轻微地弯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很好……


    她在心中默念，尤利安现在已经焦头烂额。


    但这还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呢。


    塞西莉的目光从庭院中央那场无声的较量中收回，一个身影倏地划过她的心头，她再次想起莱尔。


    他带笑的话语仿佛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或者有其他好的交易的话，可以在这里找到我。”


    “交易……”塞西莉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这就意味着，莱尔的交易并不只有圣盐，还包括其他任何交易，只要能够支付相应的代价。


    尤利安如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等到他反应过来情况就未必了，更何况涉及到教会的利益，克雷特老主教必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候局势还不晓得要怎么变化。


    眼前的成功固然可喜，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艰险，尤利安绝不会善罢甘休，菲奥娜修女的处境依然脆弱。


    她需要更多的筹码，更需要打破常规的变量，莱尔也许就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么，要不要与他进行这场目的不明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