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水灾可以看做另类的潮汐现象，海水的涨落大概各一个半小时，从水位上升到彻底回落，总共三个小时。


    和潮汐一样，水灾也是早晚各一次。


    海水带走了丧尸。


    腐烂的血肉被海洋生物撕咬啃食，异变的细胞组织成为海洋的一份子。


    沿海的土地，一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泡在这样的海水里。


    末世第二天，东区种下了第一片土豆，懵懵懂懂开启农耕文化的第一步。


    这场短暂的尝试终结在末世第八天。铺天盖地的大水淹没一切，刚开垦出来的松软的泥土和水融为一体，已经生出雪白根芽的土豆块沉浮在汹涌的泥水里。


    水带走了丧尸和泥土，也带来了别样的生机。


    纱窗拼接起来的渔网从水面抬起，一只黄棕斑纹的小鱼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蹦出水面。紧接着，海水搅动，水面沸腾，满满的鱼获被欢喜的人们合力拽上岸来。


    各色的小杂鱼像永动机般疯狂扑棱，似乎狂躁不安。


    这种躁动化作人们心中收获的欢腾。


    一网下去就能见到收获，这种喜悦，来的比种植快多了。


    规律涨落的大水，孕育出渔猎文化的雏形。


    姜杞瘫在床上，阳光与他们探视的目光一齐被隔绝在外。


    触觉、感觉在黑暗中被放大，酸疼的肌肉因久不动弹又开始发麻，慢慢的，像是身体生出无数根须在往下扎。


    她扎根在床上，扎根在黑暗里。


    高中发的作文素材里有一句话，是萧伯纳讲的。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万念俱灰，另一是踌躇满志】


    无聊与颓废充斥着姜杞的生活，除此之外，就是在这两大悲剧之间跳跃。


    她总是透支自己的心血去做一件事，不管成功与否都要做完，不管成功与否事后都要进行很长时间的自我调理。


    像一块种了药材的土地。


    姜杞不觉得自己像什么，她对自己的定位始终是人。


    好在人是可以颓废，可以浪费时间的，大学生群体尤甚。姜杞心想，她允许自己先死一会。


    她把自己锁在黑暗里。


    许尧并不清楚姜杞心中如植株根须般的弯弯绕绕，事实上昨天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放了一天假，只是姜杞没看手机。


    在众人眼中，姜杞只是在休息。


    休息是很正常的事情。


    东区还有很多人，昨天没有冒险的同学，今天都在辛苦劳动。


    捕鱼，整理归纳物资，保养武器，沿着校园围墙巡逻等。


    人们并没有在耕种失败这件事上沉溺太久，赶海捕鱼是一种即时奖励，行动与回报几乎同步，这种喜悦冲散了对耕种失败的惋惜。


    纱窗布捕鱼的成功激起一众红眼。


    水退的很快，许尧把大部分人都派去捞鱼捡贝壳，这将成为他们冬日的食物来源。


    更多的纱窗布被有组织的切割下来，然后进行缝合拼接。


    镂空垃圾桶成为性价比最高的工具，能捞鱼，能装货，手持轻便。


    李穗闲不住，她把夏季的闲置衣服绑在小腿上，抄起来之前制作的简易工具就往楼下跑。


    水已经快退到学校大门了，但操场附近的那块草地截留下来很多小鱼小虾，毛恨竹正像个黑色小蘑菇一样蹲在地上，一手塑料袋，一手拿着个小耙子在泥水里扒拉。


    凑近了，毛恨竹才看见她。


    “这个是毛嘎，开水烫八秒就能吃。”陈佳宁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挤到毛恨竹前面，指着塑料袋里的东西跟李穗介绍，被李穗嫌恶推开。


    “这也不中吃啊。”李穗蹲下，捡起个海蛎子壳敲敲打打，有些发愁。


    她们宿舍经常一起坐公交车去赶海，海边最常见的就是这种小海鲜，大多依附在礁石上，这个季节正肥，一退潮大爷大妈们就提着小桶奔过去，拿着专业的小铁锹一扣一个。


    朱妙妙有小电锅，她们偷偷拿海蛎子煮过海鲜面。


    海蛎子本比生蚝小得多，撬开壳就更小了，汁水肥嫩的肉经水一烫，又缩小了至少一半。


    海鲜味道鲜美，肚子里油水足时候吃个新鲜为生活点缀。


    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高蛋白的东西只会消耗更多能量。


    “我们还有别的物资啊。”毛恨竹回忆道：“正好学校里能存放的物资都是大米面粉等粮食，和海边穿插着吃呗。这些东西煮熟再晒干，能放很久呢。”


    她似乎在想什么，最后也只笑了一下：“肯定能活下去，丧尸都熬走了，还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也是，李穗心想。她心里还是觉得世界不可能永远这样，也觉得海边轻易捡来的东西就是没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实在。


    她天天做着“异能”的梦，但长在黄土地上的李穗从来都是最脚踏实地的那个。


    “我抓到了！八爪，这是八爪鱼？”不远的积水旁同时响起呼喊声与扑腾的动静，栽倒的大树模糊了人的身影。


    走近了拨开枝叶，李穗才看清这里只有陈佳宁一个人。


    他的腿上缠着个棕红色软体动物，双手正使劲扒拉，但手和软体动物的触手缠在一起，触手在青筋毕露的手指间蠕动。


    根本分不清，是陈佳宁抓住了八爪鱼，还是八爪鱼狩猎了人类。


    “你这个嘴是真硬啊。”李穗着实佩服。


    发疯的八爪鱼像电风扇一样扇打陈佳宁的小腿，抽出一条条红色的痕迹，可陈佳宁脸上还是洋洋得意。


    “八爪鱼煮起来没味，但是很鲜美，沾姜汁蒜泥哎你怎么走了！”


    李穗“呵”了一声，加快脚步远离。


    看他精神这么好，也不像是需要帮助的模样，溜了溜了。


    她又回到了那片草地，蹲在地上一点点捡小鱼小虾小蛤蜊。太小的生物似乎没什么明显变异迹象，李穗并没有遇到什么危机。


    倒是听说，许尧带人巡逻的时候碰上了一只大鲅鱼。


    那条蓝黑色的大鱼像一把飞镖从泥水混杂的草丛里飞出来，银黑色的侧鳍从巡逻小队的一个人小腿肚处划过，只是轻轻一蹭就划出了一条血痕。


    巡逻小队的每个人身上都绑的严严实实，这些人不怕热，但怕死。


    这样的情况下，鱼鳍竟能割破厚厚的衣服。


    身体坚硬，速度快，暴发力还强，这是东区目前遇到的危险系数最高的变异动物。


    “后来呢？”李穗第一次主动凑到陈佳宁跟前问：“巡逻小队怎么干掉那条鱼的？”


    可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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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宁只有兴趣聊他自己，对于别的事情只一笔带过：“撞死了呗。巡逻的那片地上树多石头也多，变异鱼发了疯似得狂撞，自己撞在大石头上，把自己撞死了。”


    “哎我跟你睡，鲅鱼的营养价值其实特别高……”


    李穗再次露出厌弃的眼神，溜去看变异鱼的尸体了。


    今天要加餐！想到这里她又高兴起来。


    变异鱼。动物变异似乎已经成为可以接受的事情。


    今天是个大晴天。一个很精神的男生说这不是好现象。


    他是文科生，刚高考完，正是知识储备最高的时刻。


    海水倒灌本来就会提高地下水位，将深处的盐分带到地表。高温的天气更加速水分蒸发，造成地面盐分富集。


    三模的地理卷子上出现过这样的案例。


    在场的人大多是文科生，底子还在，一听就明白了。


    可明白归明白，阮青舒还是欢天喜地的抱着被子跑去操场，操场角落的休闲器材区很适合搭被子。


    日头悬在头顶上，天晴了，整个东区一扫潮气。


    该晒被子了。


    发愁太累了，很消耗心力。


    劳动的时候想的少，因为累得没有功夫想东想西，大家专注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水可能会再次涨上来，就砍树劈床板造船，储存干净水和干粮，放好物资做防潮工作。


    动物可能变异，下水捞鱼的时候得做好防护措施。


    下雨就回屋，小心被感冒。天晴就洗洗衣服晒晒被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得太多会累，做得少想得多就会诞生痛苦。


    人是很难被归类的，姜杞也不喜欢往自己身上贴标签。上午的她还像宿舍阴暗墙角长出来的蘑菇，下午睡醒的她又被外面透彻的光所吸引。


    今天的太阳烈得像要把魑魅魍魉都烧死。


    姜杞感觉自己也被晒得飘飘然。她没有选择下楼，她推开了通往顶楼的门。


    水灾第二天，人们竟真的只能趁退水把仅剩的土豆块挖了出来，寻找没被海水淹没的土重新种下去。


    救回来的土豆块、丝瓜苗，现在都被种在这里。


    种在学校最高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泡沫箱是从食堂装菜用的，现在盛满了土，整齐摆放在顶楼，像棋盘上的棋子。


    垃圾桶里套着透气牛仔布，同样是很好的种植盆。


    角落里还有两个堆肥桶。


    看着熟悉的风格，姜杞明白这片区域是谁在负责了。


    于虹从姜杞身后走过来。


    她在种植箱前停下，示意姜杞一起看这些萌发的种子。


    捡回来这些种子的时候，土豆块上面的嫩芽，下面的根须，几乎已经完全折断了。


    但它们生命力很顽强，在得到适宜的生活环境后，仅仅半天，新的绿色萌芽已经长出。


    “这一株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叶子颜色，应该是新长出来的。”姜杞不解道。


    于虹正在看的这株土豆苗，是这片植物里长势最旺盛的。


    于虹说：“这些都是试验田，每个种植盆的生长条件都不一样。”


    “至于我现在观察的这一盆。”


    “土里面，埋了一只丧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