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法则的信徒

作品:《被儿女冻死后,窝囊老爹重生了

    档案室那扇沉重的大门,被邱老用一种近乎于撞击的姿态,猛地推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一头沉睡古兽被骤然惊醒。


    阳光与新鲜空气,如同一支楔入坟墓的利箭,瞬间刺穿了室内那凝固了数十年的昏暗与腐朽。


    “都给我起来!”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自邱老那干瘪的胸膛中爆发,携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磅礴气势,在这片死寂的纸海中轰然炸响。


    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三名档案员,如同被惊雷劈中的冬眠老鼠,一个激灵,猛地从各自的酣睡或神游中惊醒。


    坐在窗边打盹的张姐,头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角落里正用报纸盖着脸的李师傅,报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而最年轻的,被发配到这里养老的小赵,则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们都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望向门口那个须发怒张、双目赤红的老人。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连走路都怕惊动了灰尘、说话有气无力的邱老吗?


    此刻的他,哪里像个守墓人,分明是一尊从炼狱中杀回来的怒目金刚。


    “老……老邱,你这是……吃错药了?”


    张姐扶了扶眼镜,结结巴巴地问道。


    邱老没有回答。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张最宽大的、积满了灰尘的中央阅览桌前,将怀中那两份沉重如山、散发着异国油墨气息的“天书”,用尽全力,“砰”的一声,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


    那巨大的声响,震得桌上的灰尘冲天而起,在阳光的光柱中,形成了一片混乱的星云。


    “战争开始了。”


    邱老环视着自己这三个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部下,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们的战争。”


    李师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嗤笑一声:“我说老邱,你是不是被三号车间那帮疯子给传染了?我们这里能有什么战争?跟灰尘打?还是跟蟑螂打?”


    “李建国,你给我闭嘴!”


    邱老猛地一指他,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给他一台五轴联动机床,他就能把an公司的喷油泵给车出来?你还记不记得,是谁在v54缸体铸造失败后,喝得烂醉,抱着一堆废铝哭了三天三夜?”


    李师傅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了。


    那段被他刻意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代表着他技术生涯最大耻辱与不甘的往事,被邱老毫不留情地挖了出来,血淋淋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邱老的目光,又转向了张姐。


    “还有你,张兰。当年全厂最厉害的材料分析员,是谁拿着金相显微镜,对着那块苏联合金看了一个月,最后在报告上只写下了‘成分复杂,无法复制’这八个字?你甘心吗?”


    张姐的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那份报告,是她职业生涯的终点,也是她心中一根拔不出来的刺。


    “我们输了,输了几十年。”


    邱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积压了半辈子的不甘与憋屈,此刻尽数化作了燃料,在他眼中熊熊燃烧,“我们输得不明不白,我们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输都不知道!我们就像一群瞎子,在黑暗里摸索着,被人家用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武器,打得体无完肤!”


    他重重一拍桌上那两份资料。


    “现在,那个能让我们睁开眼睛的东西,就在这里!”


    “路总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搞清楚我们究竟输在哪里的机会!一个把我们丢掉的尊严,亲手再捡回来的机会!”


    “四十八小时!”


    他伸出两根手指,那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路总师只给了我们四十八小时!我们要在这堆故纸里,为红星厂,为我们自己,打赢一场翻身仗!”


    整个档案室,鸦雀无声。


    李师傅和张姐,这两个曾经也是厂里响当当的技术骨干,如今却在这里混吃等死的老人,被邱老这番话,震得心神俱裂。


    他们那早已死寂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甘心吗?


    怎么可能甘心!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铸造车间的一名学徒工,满头大汗地冲到了档案室门口,连门都忘了敲。


    “邱老!邱老!不好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惊惶,“缸体砂芯……第七号水道的内芯,塌了!”


    “什么?”


    邱老的心,猛地一沉。


    他比谁都清楚,缸体的内部水道结构,复杂如人体迷宫,是整个铸件最脆弱、也最关键的部分。


    任何一处微小的塌方,都可能导致整个砂型在浇铸时被高压铁水冲垮,前功尽弃!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外冲。


    李师傅和张姐也面色一变,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当他们赶到铸造车间时,立刻被一股灼热而紧张的气浪所吞噬。


    那尊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缸体砂箱旁,围满了工人。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死死地盯着砂箱的某个缺口,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江建国就站在缺口边上,脸色铁青,但眼神却异常的冷静。


    他的身旁,那个犯了错的年轻工人,正满脸煞白,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对不起,我对不起……”


    “闭嘴!”


    江建国冷喝一声,打断了他的忏悔,“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手册!”


    他没有去骂人,也没有凭经验去判断,而是直接吼出了那个已经成为车间最高指令的词。


    立刻有人将那本厚重的手册递了过来。


    江建国飞快地翻到砂芯修复工艺那一页,他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条文上一路划下,最终停留在一行字上。


    “看这里!”


    他指着手册,对那个快要崩溃的年轻工人说道,“《应急预案37b》,砂芯小型塌方修复流程!第一步,用高压气枪清理残渣,注意风嘴角度,防止二次损伤!第二步,按表54的配比,调制快干型修复砂浆!第三步,使用7号专用刮刀,以塌方点为中心,进行分层填补,每层厚度不得超过五毫米!看清楚了没有?”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那年轻工人的身体。


    年轻工人停止了颤抖,他看着手册上那清晰无比的步骤和数据,混乱的脑子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要去执行神谕的坚定。


    一场足以让整个项目停摆的危机,就在这冰冷而高效的流程面前,被迅速地控制、分解,并导向了唯一的、正确的解决路径。


    站在人群外的邱老,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


    他终于亲眼见证了,路承舟口中那个“新世界”的运转方式。


    在那里,人的情绪、恐慌、悔恨,都变得毫无意义。


    唯一有意义的,是流程,是标准,是那本手册上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文字。


    而那,恰恰是绝对的、可以被无限信赖的可靠。


    他缓缓地转过身,不再去看车间里的情况。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领着同样被深深震撼的李师傅和张姐,一言不发地走回了档案室。


    “老邱……”


    李师傅的声音有些干涩。


    “别说了。”


    邱老打断他,他走到那张大桌前,将那份德国资料,和一本空白的记录本,推到了李师傅面前。


    “an,喷油泵,这是你的老对手了,你负责破译它。”


    他又将那份苏联资料,推给了张姐。


    “v54,铝合金,这是你当年的心病,你去攻克它。”


    最后,他看向那个一直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年轻人小赵。


    “你,去把所有gb标准手册都给我搬过来!一本都不能少!然后,学着怎么查!怎么对比!”


    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逐一扫过,语气庄重得如同宣誓。


    “三号车间的弟兄们,正在用命,为我们争取时间。”


    “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燃烧。”


    没有人再有任何异议。


    李师傅和张姐,这两位被遗忘了多年的老将,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战斗”的火焰。


    他们默默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资料,坐了下来,戴上老花镜,像两名重新回到考场的学生。


    整个档案室,瞬间变了。


    空气中那股慵懒腐朽的味道,被一种无形的、紧张而专注的气场所取代。


    “沙沙”的翻页声,铅笔在稿纸上划过的声音,压抑的、为了某个术语而争论的低语声,汇成了一曲全新的、属于第三战场的交响。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在尘埃与故纸堆里打响的,关于法则的战争。


    而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路承舟却并未在此停留。


    他早已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办公室。


    桌面上,摊开着一张巨大的、全新的空白图纸。


    他的手中,握着一支削得无比尖锐的铅笔。


    他闭着眼睛,脑海中,那台只在图纸上见过的、结构精密如瑞士钟表的德国an公司燃油喷射泵,正在被他以一种非人的方式,一万倍地放大,然后彻底分解成亿万个数据节点。


    每一个柱塞的行程,每一个油阀的开启时机,每一个齿轮的啮合角度……


    当这台机器在他脑中完成了无数次虚拟的运转与重构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里,古井无波。


    他落下了笔。


    铅笔的笔尖,在洁白的图纸上,划出了第一道精准无比的、定义了全新世界的线条。


    三条战线,已经同时开启。


    而他,已经开始为这三条战线,准备它们最终汇合时,那场决定性的会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