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镣铐之材

作品:《被儿女冻死后,窝囊老爹重生了

    路承舟的办公室里,时间仿佛凝固成了一块琥珀。


    窗外是沸腾的人间地狱,是钢铁与火焰的交响,是无数灵魂在信仰的祭坛上熊熊燃烧。


    而窗内,这片被一盏孤灯照亮的狭小空间,却寂静得如同万古之前的深空。


    这里是风暴的中心,是驱动那一切疯狂的、绝对冷静的奇点。


    一张崭新的、巨大的图纸铺满了整张桌面,那雪白的纸面,是等待被创世的第一片大陆。


    路承舟的身体纹丝不动,唯有握着铅笔的右手,在图纸上方以一种恒定的、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微微悬停。


    他没有立刻落笔,他的双眼紧闭,整个人的意识早已脱离了这具躯壳,潜入了由无数数据与逻辑构成的冰冷深海。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那台来自德国的、被邱老称之为“魔鬼作品”的an公司燃油喷射泵,正被彻底肢解。


    它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化作了亿万个闪烁着光芒的数据点,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个公差、一个角度、一个压力值、一段运动轨迹。


    这片数据的星云,在他的脑海中以超越超级计算机的速度,进行着疯狂的组合、碰撞与推演。


    他要做的不是复制,而是超越。


    他要将德国人那套建立在德意志雄厚工业基础上的、繁复到奢侈的设计逻辑,彻底打碎,然后用红星厂现有的、简陋到可怜的设备与材料作为边界条件,重新组合出一套属于他自己的、能够在废墟上开出花朵的全新逻辑。


    这是一种近乎于神明的运算。


    它需要对材料力学、流体力学、热力学、精密加工的每一个细节,都有着洞彻本源的理解。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澄澈,再无半点迷雾。


    他落笔了。


    “唰”一道笔直而精准的长线,如同一把劈开混沌的手术刀,瞬间在洁白的图纸上定义了新世界的第一条坐标轴。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他的手腕稳定得不像人类,铅笔的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地游走,时而是一条横贯图纸的大胆弧线,时而又是在方寸之间勾勒出由无数细节构成的复杂结构。


    长线与短线交织,圆弧与切点相连。


    那些冰冷的线条,在他的笔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开始呼吸,开始拥有骨骼与血肉,一个全新的、比原作更加简洁、更加疯狂、也更加符合当下绝境的燃油喷射泵,正在他的笔下,一寸寸地从虚无中诞生。


    就在这件“作品”的核心部分即将成型之际,办公室那扇脆弱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砰”的一声撞开了。


    “路总师!”


    一个沙哑、急切、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撕裂了室内的寂静。


    路承舟的笔尖,在距离图纸零点零一毫米的地方,骤然停住。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门口。


    只见刘师傅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般闯了进来,他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仿佛刚从油池里捞出来,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那张刚刚因为“尺寸完美”而焕发了神采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乌云,眼神中,那颗刚刚种下的、名为“信仰”的种子,正被一股巨大的、来自现实的恐慌所动摇。


    他的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根刚刚从车床上切削下来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钢棒。


    “出问题了。”


    刘师傅把那根钢棒重重地拍在路承舟桌面的角落,生怕碰坏了那张神圣的图纸。


    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变形,“一个……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路承舟的目光,从刘师傅那张惶急的脸上,缓缓移到了那根钢棒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刘师傅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鼓起全部的勇气,去质问他心中的神明。


    “路总师,我们严格按照手册上的数据,控制转速、进刀量、切削液的流量……我们做到了!第一根主轴颈的尺寸,完美无瑕!我们所有人都相信,只要照着您的手册做,就一定能成功!”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但是,就在刚才,我让徒弟用废料试切下一道工序的刀具时,我才发现……我们……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举起那根钢棒,那上面有一道清晰的、因为金属应力而产生的细微裂纹。


    “是材料!路总师!是我们仓库里这批45号钢!它的强度,它的韧性,根本就达不到图纸上要求的最终热处理后的标准!我们现在加工得再完美,等最后一道淬火工序一上,它就会像一块玻璃一样,直接裂开!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我们燃烧自己换来的所有完美数据,全都是建立在一堆废铁上的空中楼阁!”


    这番话,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空气里。


    这是比任何操作失误都更令人绝望的问题。


    流程可以优化,操作可以规范,但材料的物理性能,却是与生俱来的镣铐,是无法靠意志和汗水逾越的天堑。


    工人们的信仰,是建立在“只要按照标准做,就一定能成功”这个前提上的。


    可如果“标准”所使用的“原料”本身就是不合格的,那这信仰,岂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刘师傅死死地盯着路承舟,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质问,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于祈求的期盼。


    他多希望,眼前这个无所不能的年轻人,能够像之前一样,只是平静地告诉他:“翻开手册,第几页,有解决方案。”


    然而,路承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办公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


    每一秒,对刘师傅来说,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他心中的那团火,正在一点点地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难道……


    他真的算漏了这一点?


    难道这场疯狂的豪赌,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因为这最基础、最可笑的原因而满盘皆输?


    就在刘师傅的心,即将沉入谷底的刹那,路承舟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不起波澜。


    “我以为,你会在三个小时后才发现这个问题。”


    轰!


    刘师傅的大脑,仿佛被一颗无形的炸雷,劈得一片空白。


    他……


    他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材料有问题?


    路承舟仿佛没有看到刘师傅那副见鬼了的表情,他转过头,目光望向了档案室的方向。


    “你以为,我让邱老他们,在那堆故纸里拼命,是为了什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是为了考古吗?”


    刘师傅彻底愣住了,他顺着路承舟的目光望去,脑海中,那条被他忽略的“第三条战线”,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德国an公司的资料……


    苏联v54发动机的资料……


    那里面,不仅仅有设计图纸!


    还有……


    还有材料成分分析报告!


    热处理工艺标准!


    “我们的45号钢,的确不行。”


    路承舟陈述着一个事实,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是,三十年代的德国人,他们用的克虏伯低合金钢,也并非什么神话。他们的秘密,不在于钢材本身,而在于一整套能够将普通钢材性能压榨到极限的、严苛到变态的热处理工艺。”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到刘师傅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刘师傅,一个真正的工匠,不应该被材料所束缚。”


    “他应该做的,是去驯服材料,是去逼迫它,压榨它,用火焰与铁锤,为它注入新的灵魂。”


    这一刻,刘师傅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窜到脚,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路总师要的,从来就不是简单地造出一台柴油机。


    他要的,是在这片工业的废墟之上,重建一切!


    从加工的标准,到管理的流程,再到最核心的……


    材料科学的根基!


    这三条战线,从一开始,就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的宏伟蓝图!


    “那……那我们现在……”


    刘师傅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敬畏,而变得干涩嘶哑。


    路承舟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了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曾响起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