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咆哮了一夜的钢铁巨兽，在耗尽了最后一滴燃料后，发出一阵剧烈的、不甘的喘咳。


    它的轰鸣声从雷霆万钧迅速衰落为沉闷的哀鸣，最终，伴随着一声金属活塞的最后撞击，彻底归于死寂。


    声音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那震耳欲聋的咆哮更具冲击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它宣告着那场疯狂冲锋的终结，也抽走了支撑着工人们站立的最后一丝精神支柱。


    那根名为“求生”的、被绷紧到极限的弦，断了。


    “扑通。”


    “扑通，扑通……”


    一片沉闷的、身体软倒在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工人们那早已被榨干的躯体，再也无法承受哪怕自身骨骼的重量。


    他们没有呻吟，也无力欢呼，只是像一排被抽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瘫软下去，任由无边的黑暗与疲惫将自己彻底吞噬。


    他们赢了。


    然后，他们便昏了过去。


    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废墟之上，唯一还站立着的，只剩下路承舟、江卫国和孟山三人，以及那支纪律严明、如青松般挺立的军队。


    晨光愈发明亮，将这幅宛如炼狱浮雕的画面照得一清二楚。


    那位上校军官的目光，从那些昏死过去的工人身上缓缓扫过，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见过尸山血海的战场，也见过意志如钢的战士，但他从未见过这样一群工人。


    他们不是军人，却打赢了一场比任何战斗都更加绝望的战争。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路承舟身上。


    这个年轻人依旧站得笔直，仿佛体内有一根永不弯折的钢筋，但上校能清晰地看到，他那扶着冰冷撞锤的手，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颤抖。


    那是身体濒临崩溃的本能反应，是意志都无法再完全压制的极限。


    “后续的医疗队和后勤保障，五分钟内就到。”


    上校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而是多了一丝属于军人之间的、对强者的认可，“你们，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路承舟的嘴唇动了动，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职责。”


    没有感谢，也没有客套。


    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履行一项再平常不过的职责。


    这种极致的冷静，或者说极致的疯狂，让上校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他向前走了两步，绕过撞锤的前端，站到了那台已经冰冷的魔改引擎旁。


    他伸出手，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引擎缸体上一道狰狞的焊接缝。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这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路承舟，“是你造的？”


    “是我们。”


    路承舟纠正道，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倒下的兄弟。


    “在那个被焊死的车间里？”


    “是。”


    “用废料？”


    “是。”


    一问一答，简洁得如同军事报告。


    但每一个“是”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都让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上校，感到一阵心惊。


    他不是不懂技术的外行。


    恰恰相反，他所在的单位，正是全军装备技术论证的核心部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在那种绝境之下，从一堆废铜烂铁里，凭空造出一台能撞开钢门的暴力机器，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


    这是神迹。


    是一个由凡人创造的、足以载入工业史册的神迹。


    “路承舟工程师，”


    上校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他甚至下意识地收拢了双脚，站成了一个标准的军姿，“我叫雷振国。奉京城总装备部直接命令，前来处理此次‘红星厂恶性破坏事件’。”


    京城？


    总装备部？


    这几个字眼，像一颗颗重磅**，在旁边的江卫国和孟山心中轰然炸响！


    他们原以为，路承舟那通电话最多是打到了省军区，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直接捅到了华夏军方的最高技术心脏！


    路承舟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是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现在，”


    雷振国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强心’项目的核心部件，是否受损？”


    路承舟缓缓摇了摇头。


    他转身，走回那片黑暗的车间。


    片刻之后，他捧着一个用干净油布包裹的东西，重新走了出来。


    他将油布层层揭开，露出了那枚在黑暗中诞生、凝聚了所有人血汗与智慧的奇迹造物――那枚拥有完美硬度与神魔般精度的特制喷油泵核心。


    晨曦的光芒，恰好照射在这枚小小的零件上。


    它那经过完美淬火的表面，反射出一种深邃而迷人的幽蓝色光泽，仿佛将整个黎明都浓缩在了其中。


    雷振国的呼吸，在看到这枚零件的瞬间，猛地一滞！


    他快步上前，甚至忘了自己上校的身份，像个虔诚的信徒般凑了过去，目光死死地黏在那枚零件的每一个切面、每一个棱角之上。


    他看得不是外形，而是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独属于顶级工业品的“神韵”。


    那是极致精度的体现，是材料学与热处理工艺完美结合的结晶！


    “这……这就是……”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激动。


    “强心不死。”


    路承舟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了这四个字。


    雷振国猛地抬起头，与路承舟那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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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疲惫却坚定的眼睛对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电话里，那位通天般的人物为什么会用那样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下达死命令。


    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及他身后那群看似平凡的工人，他们所守护的，确实是这个国家工业的未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江卫国不知何时已经进入车间，此刻，他正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几乎虚脱的老人，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出来。


    正是热处理宗师，赵立本。


    “路……路总工……”


    赵立本的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那个零件……”


    “赵师傅，您放心。”


    路承舟立刻迎了上去，将手中的核心递到老人眼前，“完美。硬度、韧性，分毫不差。”


    看到那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零件，赵立本那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他伸出干枯颤抖的手，想要触摸一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生怕自己玷污了这件圣物。


    最终，他浑身一松，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孩童般的笑容。


    “好……好啊……”


    他喃喃着，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江卫国连忙将他平稳地放在地上，又转身对路承舟说道：“里面还有几个老师傅情况不太好，得赶紧……”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已经传来了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


    雷振国立刻对身后的副官下令：“通知医疗队，以最快速度抢救伤员！记住，是每一个！他们的安全，现在是最高级别的任务！”


    “是！”


    副官领命而去。


    雷振国处理完这一切，目光却落在了江卫国的身上。


    他看着这个面容苍老、气质却沉稳如山的老人，眉头微微一挑。


    “这位老同志，是……”


    “他是我们的主心骨。”


    路承舟言简意赅地回答。


    “主心骨？”


    雷振国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


    他能感觉到，这个老人身上有一种与那些普通工人截然不同的气场。


    那是一种历经风浪、看透世事的沉淀，甚至带着一丝与他相似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江卫国对着雷振国，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辛苦了。”


    他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雷振国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问道：“老同志，以前当过兵？”


    江卫国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扛过几年枪，打过几只狼罢了。不值一提。”


    话音刚落，雷振国的身体，却猛地一震！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