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彻底驱散了最后的夜色，将这片饱经蹂躏的工业废墟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金色。


    每一寸扭曲的钢筋，每一片破碎的玻璃，都在这审判般的光芒下无所遁形。


    李胜利瘫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那段来自共和国权力之巅的录音，像一柄无形的巨锤，不仅砸碎了他的官威，更砸烂了他赖以为生的胆魄。


    他引以为傲的靠山、他赖以横行的权术、他坚信不疑的“稳定大局”，在那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他完了。


    这个念头，化作一股冰冷的寒流，从他的尾椎骨一路冲上天灵盖，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


    雷振国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那不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副市长，而是一滩不值得清扫的污泥。


    他的目光如刀，扫过那些被士兵死死按在地上的厂卫队打手，最后落在了被两名士兵架着、早已面无人色的王德发身上。


    “封锁厂长办公室，封锁财务科，封锁档案室。”


    雷振国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向身后的副官下达了一连串指令，“控制所有科级以上干部，就地隔离审查。通知市**局，让他们派人来处理外围。不，等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让市局的人在外围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厂区一步。这里，从现在起，由军方接管。”


    这道命令，彻底断绝了地方势力介入的任何可能性，将红星厂变成了一座只进不出的钢铁孤岛。


    “是！”


    副官领命，迅速通过步话机传达指令。


    李胜利听到“军方接管”四个字，最后一点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他知道，这意味着此事已经从一桩地方上的“恶性事件”，升级为了由国家暴力机器直接操刀的“重大案件”。


    在这里，他那套“地方保护”、“内部处理”的逻辑，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哪怕是求饶。


    然而，两名眼神冰冷的士兵已然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左一右，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丝毫拖泥带水。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副市长！”


    李胜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了色厉内荏的尖叫。


    回应他的，是雷振国一个轻蔑的眼神。


    “副市长？”


    雷振国缓缓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嘲讽的弧度，“在这片土地上，任何试图**国家功臣、阻碍国防建设的人，都只有一个身份。”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如重锤般砸在李胜利的心口。


    “国之罪人。”


    说完，他再不理会李胜利那张扭曲的脸，只是对着士兵摆了摆手。


    “带下去，和那个姓王的关在一起。等联合调查组来了，让他们自己交代，背后还牵着多少根线。”


    命令下达，李胜利最后的挣扎也化为徒劳。


    他被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拖走，那撕心裂肺的叫骂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


    一场由地方官僚发起的、气势汹汹的“救场”，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被雷霆手段瞬间碾碎。


    清除了这些碍眼的苍蝇，现场的气氛终于恢复了应有的肃穆。


    医疗队的抢救工作在紧张地进行着。


    路承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追随着每一副担架，直到确认上面的兄弟都得到了最妥善的处置，他那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松。


    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大脑。


    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形剧烈地晃动起来。


    “总工！”


    孟山嘶吼一声，仅存的独臂死死箍住了他。


    “我……没事……”


    路承舟咬着牙关，牙齿在打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随着那台引擎的熄火而飞速流逝。


    雷振国快步走了过来，眉头紧锁。


    他看着路承舟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沉声道：“你必须立刻接受治疗，这是命令。”


    路承舟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推开孟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走到了雷振国的面前。


    “雷上校，逮捕王德发，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红星厂的病，病在根上。不把烂掉的根挖出来，‘强心’项目，永远不可能真正安全。”


    雷振国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


    “钢铁。”


    路承舟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们之前发现，工厂核心熔炉冶炼出的特种钢，存在致命的质量问题。有人在原材料上偷工减料，用劣质废钢替代了高规格的合金材料。”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雷振国，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看穿。


    “王德发之所以狗急跳墙，放火**，不仅仅是为了掩盖他贪腐的罪行。他更害怕的，是我们揭开这个盖子，把他背后那个供应劣质钢材、蚕食国家资产的利益链条，彻底揪出来！”


    “这才是‘钢铁之癌’的真正病灶！”


    轰！


    这番话，让雷振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如果说纵火**是丧心病狂，那么在国防重点项目的核心材料上动手脚，那就是叛国！


    性质，完全不同了。


    “证据。”


    雷振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证据，就在熔炉里，在那一批批不合格的钢材里。”


    路承舟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他依旧强撑着，“还有……在王德发的账本里。只要查他，顺藤摸瓜，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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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把那条线上的蚂蟥，一只一只地全揪出来！”


    说完这番话，他身体里最后那点支撑力，也终于被抽干了。


    眼前一黑，路承舟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路工！”


    “总工程师！”


    江卫国和孟山同时惊呼，冲上前去。


    雷振国反应更快，他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托住了路承舟的后背，随即对着不远处的医疗队厉声喝道：“担架！快！”


    几名医护人员立刻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路承舟抬上了担架。


    一名医生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脸色大变。


    “**，病人严重透支，心率极低，必须立刻抢救！”


    “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


    雷振国斩钉截铁地命令道，“不惜一切代价！”


    看着路承舟被飞速抬上救护车，江卫国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有心疼，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冷峻。


    他缓缓走到雷振国身边，声音苍老而沉稳：“雷上校，那个孩子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雷振国转过身，面对这位让他心怀无上敬意的老人，腰杆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


    “老前辈，您放心。联合调查组里，会有总装备部最顶尖的材料专家。我们会把整座红星厂翻个底朝天，就算把地皮刮掉三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蛀虫！”


    “好。”


    江卫国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那座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破败的工厂，缓缓说道：“病灶要挖，但工厂不能停。国家的柴油机项目，一天都等不起。”


    雷振国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我明白。”


    他沉声回应，“我会亲自坐镇这里，一边清查，一边组织恢复生产。技术上的事，等路工程师恢复了，还要多倚仗他。至于管理……”


    他看向江卫國，眼神中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


    江卫国却只是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同样被抬上担架，却依旧在昏迷中紧握着拳头的工人们。


    “人心，才是最根本的管理。”


    他淡淡地说道。


    “这一夜，他们用血和火，为这座工厂，重新铸了一次魂。”


    “从今往后，谁是这座工厂的主人，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雷振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些遍体鳞伤却意志不倒的工人群体，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忽然明白了。


    清算，不仅仅是逮捕几个罪人。


    真正的清算，是在这片废墟之上，将旧的、腐朽的秩序彻底砸烂，然后，用钢铁般的意志，建立一个属于劳动者与创造者的、崭新的黎明。


    而这个黎明，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