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清晨，临河的水汽团团悬在半空，只要门窗打开，便如被点了引线的炮仗，蹭的一下跑到屋里，在人的鼻尖炸开。


    盛宝珏来到桐梓轩时，周围的店铺还都是一片沉寂。


    非食非宿，本可不用这么早开门，可他早起习惯了，到点即醒，比院中的公鸡还准。


    他打开窗户，仿佛进到了水草安睡的房间，充斥着清凉与腥气。他坐在窗边，一边擦拭窗台，一边在脑袋里浮现出年少时寒窗苦读的情景。


    许是有了探望老师的机会，湘君今日也醒的很早。


    她轻轻打开门栓，径直向河边走去，一日之计，当好好享受晨光。


    “盛老板？”湘君走了一会儿，竟发现桐梓轩开了门，试探着走进去，看到盛宝珏正在窗边打扫。


    这不大的声音把盛宝珏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转头看见湘君站在门口，笑着迎了过去，“湘君姑娘来的好早。”


    “睡不着了，来河边走走，正好看见铺子开门了，就进来看看。没想到盛老板竟如此勤快，这么早就开门营业了。”


    “年少时养成的习惯，到点就睡不着了。”盛宝珏说着，扭头从桌上的布包里拎出一个暖水釜，弯下腰从紫木柜中拿出一只白色瓷杯。


    “这该不是冬瓜蜜吧？”湘君只喝过一次，此后再喝其他，都觉寡淡无味。


    “这冬瓜应是七八月才有收成，我前几天去了趟北泽山，此山多峡谷，植被茂密，雨水充足，冬瓜比这里成熟的要早，我就从山下农户家买了几个。”暖水釜打开的那一刹那，柔软多汁的冬瓜肉和着蜂蜜的馨香，在空气中一丝丝缠绕着。


    靠近杯沿处，湘君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之情溢于言表，“还是熟悉的味道，当年我可就是被这冬瓜蜜勾了魂的。”


    他们相遇那时，正是炎炎夏日，盛宝珏见一小姑娘穿着湖蓝色的学院青衿，神色失落的坐在树下，他捧着一壶冬瓜蜜，落榜后正准备回老家，见她如此，便递了一碗过去。


    从那时起，湘君书作的首发都在桐梓轩，一时洛阳纸贵，风光无限。


    “幸好姑娘又来都城了，”盛宝珏不知从哪变出个坐垫，递给湘君，“上午人少，姑娘就在这坐着慢慢喝，之前那几本损坏厉害的古籍，余小手都修复好了。”盛宝珏到后仓找出放到了桌子上。


    湘君抑制不住的欢欣鼓舞，“妙哉妙哉，甘露配玉简，真是个美好的早上。”


    “不知可否共赏之？”


    湘君和盛宝珏齐望向门外，只见沈枫骞半靠着门栏，嘴角一弯浅笑。


    “这不是上次和湘君姑娘一起来的的公子吗？”盛宝珏对这位模样甚佳的公子颇有印象。


    “沈兄起的也够早啊。”


    “春光短暂，当惜之。”沈枫骞走过去，坐在湘君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几本古籍。


    湘君见状，分出一半递到沈枫骞手中，说道：“这些古籍是盛老板找人修补的，珍贵至极，今天能撞上，真是沈兄的福气。”


    沈枫骞嘴角的笑更深了，“全倚仗湘君。”


    盛宝珏见二人意趣相投，不忍打扰，上阁楼收拾去了。


    一只麻雀飞到窗边，摇着小脑袋，一蹦一跳的啄着吹落在窗边的草籽。


    湘君像个爱惜糖果的孩童，喝一口抿一口，和身后那只麻雀交相辉映成一副颇有童趣的画面。沈枫骞试问道：“你喜欢喝甜的？”


    湘君点点头，“嗯，你喜欢么？”


    沈枫骞笑着摇头，“不是很喜欢。”


    “那有点可惜了。”怕溅湿了书，湘君饮尽杯中剩余冬瓜蜜，将暖水釜和杯子推到一旁，随手抽了一本古书翻阅起来。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一前一后的翻书声，还有偶尔阁楼上书架的撞击声，远处的人声越来越近，屋子也逐渐亮堂起来。


    湘君抬头见沈枫骞眼眉低垂，读到某处微微点头，一种沉默的赞许。她正好奇，沈枫骞也抬起头，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几缕光线涉水而来，带着柔波缱绻柔情，照到发丝上，照到眼眸里，照到即将吐露的话语里。


    湘君有些慌忙的将眼光投到沈枫骞手上，“我瞧沈兄一直在点头，是有读到什么精彩的地方？”


    原来她在看他。


    沈枫骞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将书转过方向，拿到中间，微微向前倾身，“闻善忽略，记过不忘者暴；所任不可信，所信不可任者浊。牧人以德者集，绳人以刑者散。小功不赏，则大功不立；小怨不赦，则大怨必生。”


    沈枫骞读书的声音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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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但字字清楚，沉稳有力，能在课上听他朗读，想必更让人精神一振。


    “在位者应奖惩分明，对贤者应放权信任，此话确是明理。”湘君觉得并无不妥。


    “湘君觉得我国君主做的如何？”


    沈枫骞猛然丢出这么一句，湘君倒不知怎么回应了。


    “你胆子不小，竟敢私议朝政。”湘君拿起暖水釜，捧起杯子，调皮的看着映在绿水中的倒影。


    沈枫骞的胸口贴近桌沿，鼻尖仿佛探到了冬瓜蜜的甜意，“如何？”


    湘君感觉那双眼睛恍如一片汪洋，似要没入不能呼吸了，她低下头大口允吸着杯中的香气，“外无强敌，内无奸佞，法度森严，上下同欲。”


    “哦？听着评价颇高，只是......”沈枫骞顿了顿，“为何不提民生？所谓上下同欲，果真同的是一个欲吗？”


    从前老师也愿意和他们唱古论今，众议时政，这一瞬间，湘君竟有些恍惚了。


    还没等湘君开口，沈枫骞起身到书架上找出一本《落草记》，边翻阅边说道：“自上次你说了这本书，我便找来看了看。我觉得此书颇有意思，主角由宦海入江湖，一路奇遇，直至心境打开，领悟妙法。尤其是这里对国家治理的种种描述，和当今世代高度相似，作者针砭时弊，确有大胸怀和大智慧。”


    湘君没想到她的随口一说，沈枫骞竟记在心里，把整本书都认真看完了。


    门口走动的人渐渐多起来，此刻不宜再继续讨论这样的话题，她摇摇暖水釜，里面发出咣浪咣浪的水声，大致还剩下半瓶。


    她将桌上的书摆放整齐，将暖水釜和杯子装到盛宝珏准备的布包里，对沈枫骞说：“要不我们先去西街吃点东西？沈兄的问题太多，在这里可说不完。”


    沈枫骞知是在此不便，与湘君一同起身向外。


    “盛老板，我们走了，剩下的冬瓜蜜我也带走了！”湘君出门仰着头朝楼上喊了一声。


    盛宝珏伸出脑袋，挥手笑道：“好嘞，二位慢走！”


    “你是从这里买了多少书，店主还得给你送礼。”


    “只送了冬瓜蜜，那我肯定也没买几本。”


    湘君在沈枫骞眼前摇了两下布袋，假做叹气无奈状，惹得二人都哈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