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夫君
作品:《昭白雪》 是谢昭先低的头。
他移开视线,极轻地道了一句“回来就好”,便转身拄着拐杖,提着那盏昏黄的灯笼,一步一蹒跚地向院内走去。
北风撩起他的雪色披风,露出内里饱经沧桑的身形。
他又清减了不少。
李清白只觉心口一阵一阵抽疼起来,健步翻下马,大声唤他:“谢昭!”
那脚步些微顿了一顿,可并未为她停驻。
于是她更大声地唤他:“谢昭!”
仍旧以沉默回应。
情急之下,她终于喊出了蓄谋已久的那两个字——
“夫君!”
谢昭如遭定身咒语般僵在原地。
她几步冲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衣衫上,哽咽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不该不信你……”
谢昭手中的灯笼“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火光跳跃几下便熄灭了,周身皆被清冷的月光笼罩。
他扔开拐杖,踉踉跄跄转过身,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是我不好……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才让你身陷险境,心生疑虑……是我对不起你……”
夜风骤起,凉意侵体,谢昭下意识用宽大的披风将李清白整个裹住,将她严严实实护在怀里。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她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嗅到淡淡的血气同药味。那股若有似无的体香,像一缕轻烟流过她的七窍,使她莫名感到身焦心躁。
多日来的委屈、疲惫同误解,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无声的眼泪,浸透他的衣襟。谢昭低下头,替她轻轻拭去眼泪,用下颌摩挲着她的发顶,一遍遍低喃:“没事了,念念。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李清白抱着他默默哭了好一会儿,忽感脚下生寒,抬起头道:“起风了,我们回房吧。”
她拾起地上的拐杖,让他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撑着自己,相携走过意园流转的风景,慢慢回到了卧房。
李清白扶着谢昭在榻边坐下,倒了杯热茶给他捧在手心,二人这才得空细细复盘这些天来惊心动魄的经历。
“你和阿夏不是在海陵岛上和曹帮主痛饮么?怎么会突发奇想跑到缘花岛去?”
谢昭开口便问及要害,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缘由,便随口胡诌道:“是曹帮主……他说缘花岛的地理位置最宜夜观星象,我便拉着阿夏想去一探究竟,结果刚一上岛就被倭人抓了起来,我们只好留在岛上随机应变。”
谢昭并未深究,只是浅浅嗔怪了一句:“以后莫要不打招呼就妄自行动。”
她吐吐舌头,像极了一只红眼小兔子。
谢昭接着道:“我们探查到缘花岛是倭人的据点,原计划炸岛灭倭、以绝后患,只是你们还有大批百姓都在岛上,不敢伤及无辜,只好采取软攻。若非如此,不伤一兵一卒便能灭掉那些倭狗。”
说完这些,他深深吐出一口长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他以为这样就能短暂地隔绝痛苦,可他还是一闭眼就会想起那些死去的墨卫兄弟。
那是他八年间精心选育的精锐,是一人成军百战不殆的神话,是他随调随动万事可成的倚仗,更是他没有血缘的至亲。
他们出自流寇、逃犯、农民、孤儿,一旦被选中,即经受残酷的淘汰和考验,由他精心供养吃穿、赡养家人、教授武艺,以死心塌地的卖命换取极其丰厚的报酬。
这些年他所赚取的巨利,除去投产生活所需,有相当一部分是供给了这支军队。他知道总有一日他们或许会战死疆场,可绝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些倭人手中。
他真痛啊。
“阿昭……你怎么了?很痛吗?”
在她面前,他不想再装也不必再装,于是老老实实点头。
哪知她下一瞬就来解他的衣带。
他耳朵一下烧红了,捏着衣角嗫嚅:“那个……我……”
李清白已解开他外袍:“让我看看你伤势如何。”
谢昭脸上红晕朵朵,有些窘迫地按住她的手:“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不用看了。”
李清白板起脸,掰开他的手,将他中衣褪下:“我是你夫人,看看怎么了?”
谢昭难为情地垂下头,她的目光全数落在他上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剑伤、弩箭伤、爆炸伤同淤青,虽然都已上药包扎,遍体鳞伤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尤其是左腰侧的一道伤口,在一指厚的包裹下居然还透出血迹,不知伤得有多深。
她一时冲动便去扯他的亵裤。
谢昭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颊羞得绯红,强自扯着最后一角遮羞布,可怜兮兮道:“这……也要看吗……”
她将他轻轻拍翻了个侧身,小心将亵裤褪到他脚踝,露出后身密密麻麻的伤痕,指尖颤抖着悬在空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谢昭感觉到皮肤微凉的触感,安抚道:“念念,你别哭呀,都是些小伤,很快就会好。”
李清白替他盖上柔软的棉被,趴伏在他身上大哭:“这么多伤……你是怎么撑过来的啊……”
谢昭翻身过来,将她裹在被里耳语:“我只想着要活着回来,要见你,便不觉得有多疼了。我现在可好着呢。”
他将胸口靠近她耳朵,让她感受那里有力的跳动:“你听,我好着呢。”
李清白顺势抱住他,与他温热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谢昭忍受着一阵阵难耐的冲动,强迫自己回忆战场上发生的种种,终于冷静了心念,摩挲着她后背道:“念念,我倒没什么。只是苦了阿央他们,竟要被黄准那厮杀人灭口。”
李清白挺身坐起,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是神情笃定:“我一定会救出阿央他们,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谢昭也坐起身,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这件事我来做。是我先答应的你,言必信行必果。”
“你准备如何救他们?”
“这便不用夫人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阿昭,你说,那个黄知州为何能料事如神啊?为何偏偏在你们审问大岛隼人即将开口时精准赶到?他不由分说便砍下大岛的头颅,明显不想让他说出这背后的隐秘,急于斩首那些百姓也有息事宁人之嫌。”
“黄准恐怕一早就知道海陵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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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花岛上发生的事,一路静观其变,意图渔翁得利。我们在缘花岛大动干戈,战火纷飞,他也不可能不知晓,居然不派地方军支援,以至伤亡惨重,反在战斗结束时赶来收割成果,实在可恨。”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自在园赴宴那日,是黄准叫了富大友夫妇过来照面,引发了你们之间的争吵和矛盾,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来太州的目的,有意设计做局。”
“没错,此人担任太州知州数年,势力盘根错节,恐怕早与倭人暗中勾结。我在缘花岛上发现了兵仗局的火器制式,很有可能是黄准等地方官员联合倭寇劫掠过往商船分赃,倭寇不明局势,动了我的财路,才惹出这么一大串风波。只是如今大岛已死,倭寇尽灭,火器上缴,盐踪难寻,要往下追查很难,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兵仗局牵涉内廷,就算我怀疑黄准背后另有主使,也不敢再查了。”
谢昭并没有直说,是许灵阶的威胁让他决意放弃追查真相,他实在不敢拿她和知雨的性命冒险。
李清白有些失落,歪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终究妥协道:“好吧,不查就不查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谢昭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你不是还要查我吗?那张嘉隆场的盐引,我一直压在枕下,随时等你来取证。”
李清白装作不知情地摊手:“什么嘉隆场?什么盐引?我怎么不知道?”
谢昭有些无可奈何:“你呀,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清白只当谢昭是在提醒她恪守为妻本分,也没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想起这些天来谢昭时常矛盾的举动,再度发出疑问:
“阿昭,你究竟是什么人?那日你对我说的过往,都是真的吗?你祖上到底是谁?我常常会觉得你是个坏人,又觉得你也是个好人。”
谢昭眨眨眼:“我?当然是奸商咯。两淮第一奸商,要钱不要命的那种。”
李清白摇摇头:“不,那晚你倚窗夜读的模样,像极了我在翰林院当差的远房表哥。他是个极文雅的士子,有时候我也会恍惚,你和他的气质竟有几分相像。”
谢昭垂下眼眸,惨淡一笑,心湖苦涩如盐海。
曾几何时,他那般意气风发,端坐在国子监书声琅琅的学堂,与同窗们激昂文字,指点河山。时任国子监司业的老师,那位以清正刚直著称的大儒,也曾赞他心有天下、洞见时弊,他日若能为官,必是社稷之器。
那时他年少才高,以为过了乡试便能一路走到会试、殿试,从此入翰林、加青红、官海沉浮、经世济民。那本该是一条光明的坦途——他或许早已在朝堂之上,为着昔日的抱负奔走,改革这积弊已久的盐政,与祖祖辈辈的历家人一样,用一生守护大旻清平。
他也本该身着绯色官袍,风风光光地地迎娶心爱的女子过门,三媒六聘,凤冠霞帔,传为一时佳话,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让她顶着“续弦”的名头,受尽旁人的揣测和轻慢——其实他从未婚娶过,之所以杜撰曾有位病故的妻子,也不过是为保全知雨的身份和体面。
那些安稳静好的岁月终究不属于他。
如今他只是谢昭,也只能是谢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