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歧路


    崔彬将剑甩入鞘中，一记手刀击昏了宇文希，丢给了下属，护送下山，再次挥剑迎向了冲撞人群的槐尸。


    姬玉山从颈项间掏出了那串墨骨项链，他身后钻出一位巫铃使，漆黑的手杖和皇宫校场上那个一模一样，但校场上的槐尸攻击的是一个个死囚犯，而如今攻击的却是当初坐在观众席上的人。


    槐尸从四面八方涌来，五王的军队很快被冲得溃不成军。


    卜尤消失在人群中，宇文暄立刻如电般追了上去。


    崔彬挥着剑抵御槐尸，他在人群中寻找一个个巫铃使，却又怕伤到慌乱的百姓而畏手畏脚。他的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看起来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崔伊则是张望四周，看到了一角消失的衣袍。


    姬玉山为卜尤卜槐争取到了时间，自然不会再在这里留着。


    崔伊快步追了上去，跟随逃走的人一直追到了花都山的另一个山顶，姬玉山的身影一闪，忽地消失了。


    他心中大惊，正准备赶过去，在他前面又闪出一人影，看不清面容，在同一个地方消失了。


    他二话不说赶了过去，此处只有一个通向地下的楼梯，再无其他。


    是否有诈？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不会下去。


    崔伊扣紧了腰间佩剑，一甩衣摆，跟了下去。


    这下面是个山洞，奇黑无比，他点起了一根火折子，警惕前进着。


    大约走了百米，前面响起了金戈之声，他掐灭了火折子，快步向前赶去。


    “姬玉山！你给我下来！”


    是陌生的声音。


    这里似乎是一处宽阔的平台，上面有微弱的天光泄进来，崔伊躲在通道尽头，猫着腰向里看去。


    有一位男子站在平台中央，仰头的地方正是自己正在追寻的姬玉山，他不知如何跑到了高处。


    而这位男子，似乎也在追他。


    “你是墨骨？你怎么敢跟着我进来，连命都不要了吗？”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山洞里回荡。


    墨骨？


    崔伊说不上认识所有的妖，但墨骨他却不可能不知道，这墨骨巫铃即是用墨骨的蛇骨制成。


    男子并未说什么，一伸手，阵阵飓风在这小小的地底飞沙走石，带着平地的罡风，他起身几个起跳，冲向了高处的姬玉山。


    姬玉山胡子一抖，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低声咒骂了一句，向深处逃去。


    崔伊追上去，踩着几颗岩石跳了上高处，继续跟进那一人一妖离开的通道。


    这里的通道都贴上了夜光石，崔伊仔细分辨着地上的脚印，紧紧跟着他们。可以确定这妖是来杀姬玉山的，而崔伊需要活捉，可不能让这妖失手杀了他。


    他跟着跟着，一阵铃声忽然响彻了整个地底山洞，就连崔伊也为之一怔，紧接着，山洞深处传来了非人的嘶叫声，简直比这铃声还要让人心底生惧。


    崔伊赶忙向深处奔去，只见这男子痛苦地伏在地上，露出的皮肤渐渐染上黑色。那嘶叫正是他发出来的。


    “你是不是以为你能杀了我？”姬玉山桀桀笑道。


    那男子尖啸一声，忽地化作了一条漆黑的巨蛇，像姬玉山手中的墨骨巫铃一样黑。


    巨蛇想要冲上去，但只要巫铃声一响，就会瞬间失去行动力，在原地胡乱地冲撞。


    “原来你是当年那个人……都变成这样了还敢来找我。”姬玉山阴森森道，“不过你这副蛇骨可不错，能做一把上好的……”


    “锵”地一声，他手中的手杖掉落在了地上，一道寒光穿过来，崔伊横剑在面前，不给他回神时间，又冲了上去。


    “崔伊？”姬玉山慌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从前的轻慢，“竟能在这儿见到四殿下，小人还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这里是一处死胡同，姬玉山无处可逃，被崔伊的剑逼到墙角。


    “能再见到国师大人，本王也十分高兴。”崔伊步步紧逼，提高了音量道，“这位妖兄弟，就把他交给我……”


    他还没说完，突然“咣当”一声，山洞中尘埃四起，回声在洞壁上走了个来来回回，两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这条通道的尽头，消失在男子面前。


    黑蛇又变回人形，正是从客栈一路追来的魏止郢。


    他脸上的面具早已掉了，受到巫铃的影响，腿脚仍旧还发软，他手脚并用攀到墙角，不论如何寻找，再也找不到他们消失的入口。


    他泄了气，坐在原地，一点点打量起此处来。


    与其说是个通道尽头，这里更像是一处隔间，在山中养槐尸，总得有一处地方用来供养尸人休息。


    至于那些倾倒的瓶瓶罐罐，是自己方才失控时撞倒的。


    他稍稍振作，站起身四处搜寻起来。


    这里的石墙上嵌着石板做的柜子，里面同样放着很多瓶罐，只不过每一个罐子都是空的，带着淡淡的苦味。


    他转到另一面，还是同样的罐子。


    他烦躁极了，将每一个罐子都狠狠地摔到地上。


    如此摔碎好几只，忽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入耳朵，他停住手，愣怔地看着这扇不知何时打开的暗门。


    这门正对着崔伊和姬玉山消失的地方，看起来是相对的两道门。


    既然如此，他们那道门应当也是同样的打开方式，只是魏止郢连怎么阴差阳错地打开面前这扇门的都不知道。


    门后是一个贴满了夜光石的隔间，隔间很小，里面只有一张石桌，一个石盒子。


    魏止郢慢慢走进去，半蹲下来，打开了那个石盒子。


    里面装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盒，上面刻着复杂的星象。


    魏止郢曾在书上见过，他的好友也曾讲给他，这东西叫做四象盒，用来盛放……妖的灵核。


    不论是活妖死妖，只要在灵核还完整时存放进去，即使肉身化成灰了，灵核依然不灭。


    但每个灵核只能从盒中取出一次，若再想放回去，就是魂飞魄散。


    所以姬玉山除了用妖炼就槐尸，还在收集着妖的灵核？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颤抖着手，旋开四象盒，一瞬间光亮飞满了整间小屋。


    这只盒子里存放着上百颗灵核，有大有小，颜色各异，每颗灵核中都有他们主人生前的缩影，如同闪回一般一遍一遍滚动着。


    魏止郢一个一个看过去，有些灵核在空中抖动几下就消散了，说明它的主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他孜孜不倦地一个个看过去，最后盯住了一颗赤色的灵核。


    那是一只小狐妖，浑身通红，唯有尾尖有一点白色。她认识了一个凡人，却因为那凡人的原因而被莫名其妙地抓走了。


    她在山牢中生活了很久，陪伴她的也是一位姑娘，可她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一直到那些人带走了她们，都被砍去手脚，靠着很奇怪的法术接在了对方身上。


    小狐妖的灵核被人夺走，封在了四象盒中。


    这颗赤色的灵核抖动了几下，化作光点消散了。


    魏止郢已无心再看下去，手心的汗几乎要渗进四象盒中去。


    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姬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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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魏止郢又化作黑蛇模样，极力地冲撞着那堵墙。


    *


    “陶楼主，再次见面了。”一双黝黑的脚映入视线，“每次见面，你就会和上次有些不同。”


    陶文秀戒备地站在原地，卜槐、应当说是“木鬼”，拄着一根手杖，像是僧人一般将手横在胸口。


    他不动声色道：“木鬼，我从北疆迢迢赶来，助族长的山祭一臂之力。”


    木鬼轻轻一笑：“好啊，那就请随我来吧。”


    那张墨色的脸随着笑容诡异地变形，看得陶文秀直反胃。


    忽地一阵剧痛从心口直冲上头顶，他不停地摩挲着手，手背的红斑若隐若现。


    临走时陶先生给了他备了几日的药，却因为他越来越频繁的发病而很快用完了。


    “陶楼主？你怎么了？”木鬼忽然停下，似乎十分关心他。


    陶文秀笑道：“没什么，老毛病。”


    木鬼道：“是槐尸毒吧？”


    陶文秀一怔，承认道：“是……”


    “陶楼主带来的方子真是不错，平常人竟也能撑这么长时间。”木鬼道，“算起来，陶楼主用了多长时间，是不是快两年了？”


    陶文秀深吸口气，斟酌道：“差不多吧……”


    他低下头，能看到木鬼的脚，黝黑的赤脚，纹满了图腾，和北海山下那双脚重叠起来。


    那双脚旁边是死去的林无择和陶蕴，是中了槐尸蛊的自己。


    他干呕起来，仿佛那只蛊虫又从喉咙里再一次跑出来了。


    怎会只有两年，为了今日，他撑了四年，木鬼口中的两年，只不过是两年前为了和苗疆合作，再一次自愿吞下槐尸蛊虫。


    再撑一撑，大不了和他一起死。


    “陶楼主？”木鬼道，“不急，我们不如先歇一歇。”


    陶文秀道：“无妨，你快些带路吧，别让族长等急了。”


    木鬼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但一道喝声叫住了二人。


    “陶文秀，你还真的和这群畜生勾结一道了！”


    陶文秀闻声回头，却看见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脸。


    树荫中跳下来一位女子，劲衣背剑，肩头弯着一只白猫——是声称还在山木州的陶云停，而她肩上的饭团看起来也瘦了很多。


    木鬼道：“陶楼主，令妹也是来帮族长的吗？”


    陶文秀慌了一瞬，挥手斥道：“陶云停！你来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下山找你爹去！”


    陶云停紧了紧手上的绷带，目不斜视地穿过一个个槐尸，走到他面前，肩上的饭团冲着没有意识的尸人呲牙咧嘴地哈气。


    “陶文秀，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你难道忘了他们是什么人吗？”


    陶文秀将手藏进了衣袖里，沉声道：“云停，这些事等我回去再和你解释，你现在得赶紧走了。”


    陶云停柳眉一皱，那双大眼睛比在北海楼时更多了坚定。


    她伸手抓住陶文秀的手腕：“你心虚什么？若是你和他们真的是一伙儿的，我就要替姑姑杀了你！”


    听到“姑姑”二字，陶文秀浑身一颤。


    “你……”


    她又看向木鬼：“陶文秀，只要你说你是来杀他的，我就与你合力将他杀了！”


    这表妹早已不似往昔，武功好了不知一星半点，也不知她是在哪儿学的。


    “云停，求你……求你快回去……”


    蛊毒又带来一阵剧痛，陶文秀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黑，险些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