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灵核


    师辰风瞠目结舌地看着施暴的卜尤，挣扎着想起身，被几个黑袍人牵制，动弹不得。


    青光在锁妖缚上流动得越来越快，被缚的妖却连个冰碴子都捏不出来。


    “芊芊！”


    “你不要打她！你不要打她……你给我下蛊，你把我做成槐尸，你把我杀了，求你不要打她……”


    师辰风近乎绝望地看着那滚落在泥土里的身影，痛觉随着印记传到他身上，可他哪里还感觉得到痛，最疼的地方不在自己身上。


    曾经被他放在手心，放在心尖上的人，就在他面前掉进食人的魔鬼手里。


    卜尤一瞬间就明白了姬玉山的话，这妖的弱点并不在墨骨巫铃，而是他脚下这个人。


    他很愤怒，这份怒火也许在黎人青还在世时，就已经开始积攒了。


    他痛恨姓黎的人，除了那个傀儡巫女还算听话，其他人生在世上，就是在和他作对。


    卜尤好像泄愤一般，将他对黎人青的狠意，全部发泄到黎芊芊身上，明明他恨的人已经死了很久，却还是无法释怀。


    “芊芊！芊芊！！！……”


    师辰风剧烈地挣扎着，嘶哑的声音盘旋在卜尤脚边。


    *


    卜尤踹着踹着，忽然觉得很冷。


    今天是大暑，正是日上正午。


    也不是受了风寒后的恶寒，而是觉得这附近的气温忽地降了下来。


    他停住动作，地上的黎芊芊已经满身是泥土，吐出的血混进泥土里，染成黑色。


    “族长……”


    几个黑袍使忽然离开了师辰风，带着惊恐的神色逃远。


    而还在锁妖缚中的蛇妖，身上已经盖满了白玉一般剔透的鳞片。


    他的身子撑破了衣服，撑断了腰带，同时……也撑断了锁妖缚。


    青色的光从断裂的锁妖缚上陆陆续续飞进他的身体，一条玉白色的巨蟒就在众人面前慢慢拔地而起。


    唯一没有断的是那张面具，他用尾尖勾起，放在黎芊芊身边，又轻轻将她托起，放到自己身体圈起来的一小块空间中，源源不断的法力将她包裹起来。


    那面具上画着弯弯的白蛇，正是黎芊芊画在纸上那只。


    金黄的瞳仁缩成针一般，几乎是睥睨着面前的众人。


    卜尤愣住了。


    真是像冰雕一般。


    一瞬间，他心里只想到这句话。


    师辰风显然不想向他展示这副蛇身，一道道冰锥像是有生命力一样，飞快地向着四周生长。


    卜尤赶紧命令几个巫铃使，向卜槐发出信号。


    尖啸声响起的同时，一道冷箭射穿了他的手，霎时间，手心和手背就冻在了一起。


    铺天盖地的寒流，将整个花都山顶冻了起来。


    不分槐尸还是百姓，不论黑袍使还是皇族王侯，全都被坚冰冻住了脚步。


    只等寒冰慢慢蔓延全身，就会随着风“喀嚓”一声碎成粉末。


    人们都动不了了，在原地张皇地挥舞着胳膊，就像一个个被糨糊粘住的虫子。


    白色巨蟒倏地消失了，师辰风脱了力倒在地上，黎芊芊身上的伤已被他汹涌的法术抚平。


    她赶忙凑到师辰风身边，扶起他来。


    “你还痛不痛？”师辰风道。


    黎芊芊将面具递给他：“你……”


    师辰风道：“芊芊刚刚是不是很疼？对不起……”


    黎芊芊道：“你还好吗？”


    师辰风道：“我没事，只不过是一下子用了太多法术……勉强剩下一点维持人形，不然变成一条白色的小泥鳅，被你见了不得笑话我。”


    黎芊芊只盯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芊芊，”他淡淡道，“日光若是化不开这些冰，不出一日，整个山顶的人都会死。”


    “除了我们。”他又补充道。


    “我们……我们要不要现在就下山，我们去找个清净地方，盖一个丰月居……黎伯父不在了，但是我会陪着你，”师辰风不知怎么，话突然多了起来，“妖比凡人的寿命长得多，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你老了我也会在你身边……”


    “我想了很久，这是我的心愿，芊芊。我害怕这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刚才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离开我，害怕你消失……”


    “芊芊，对不起……”


    黎芊芊道：“师辰风。”


    师辰风脸上写满了忧郁，一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黎芊芊道：“你为什么总是要道歉？”


    他哑住了。


    黎芊芊道：“你封住我的记忆，是不是害怕我会讨厌你？”


    师辰风想要说什么，被她打断了：“我知道，回去之后你讲给我听。但是现在，你不必道歉，因为我不会讨厌你，不会离开你，更不会消失……”


    “……你明白吗？”


    他望着黎芊芊，如同每夜望着她熟睡的身影，为她盖好被子，充满了爱意与不舍。


    这份珍贵的宁静还是被无情地打破了。


    *


    黎芊芊神色一凛，扣下一片旋镖向着师辰风一甩。


    正中一只干枯的手。


    紧接着就是阵阵巫铃声。


    木鬼来了。


    师辰风这才察觉到不对，消耗了太多法力，让他对周围的危险的警惕也下降了许多。


    他反手抓住那只靠近的槐尸，寒气顺着胳膊蔓延上脖颈，“砰”地一声，那颗脑袋就碎了一地。


    他将黎芊芊护在身后，对面则是持着巫铃的木鬼，还有……浑身赤红的陶文秀。


    师辰风心中大惊，前几日去问他，他还说能撑过山祭，山祭结束后，杀了卜槐就会自戕。


    如今……要杀的人好端端立在那里，杀人的人却异变成了一只槐尸。


    变成槐尸的人，就已经死了。


    木鬼没有同他寒暄，一时间，铃声齐响，槐尸群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师辰风。


    之前在密道中，虽有巫铃影响，他的法力尚且充沛，却是九死一生。


    可现在，若是想将面前木鬼带来的槐尸全部解决，即便是破釜沉舟也无法达到。


    他一边抵御着，一边还要注意身边的黎芊芊，已是强弩之末。


    一只槐尸被他卸下了胳膊，另一只槐尸却咬在了他的另一个胳膊上，满是破洞的白衣上瞬间染红一片。


    共感的印记让黎芊芊吃痛，险些跪下，只觉得胳膊好似快要断了。


    又有一只槐尸凑近，咬在他的腰上，狠狠撕扯着。


    黎芊芊握着银光，砍削那只槐尸的脖子，收效甚微。


    “芊芊，”师辰风急促道，“待会儿我开出一条路来，你马上下山……”


    手中冰蓝色的光雾延伸了一半，忽地散去了。


    眼前的身影重重倒下，温凉的血溅了黎芊芊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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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


    陶文秀受到巫铃的指挥，持剑冲上来，将毫无防备的师辰风拦腰斩成了两半。


    另一处，一端剑锋挟着疾风，从陶文秀身后穿过，从胸前穿出来。


    这几件事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


    黎芊芊只觉得肩上好疼，师辰风的手还在她肩上，指甲嵌进了肉里。


    同生共死的灵印，在他死之前，被他彻底切断了。


    但其实妖的一生只能标记一个人，切断之后，他便再无法使用。


    “芊芊！”


    ……


    “黎姑娘！”


    ……


    山顶出现了两个熟悉身影，一个是杀了尸化的陶文秀的陶云停，另一个是安顿好崔伊后赶上山的魏止郢，二人只喊了一声，便投入同木鬼的战斗中。


    但黎芊芊已经想不了太多。


    她轻轻捧起师辰风的脸，金色的眼黯淡无光，好像两颗木球。


    胳膊上的疼痛消失了，腰上的疼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快要炸裂一般的头痛。


    玉林山、火把、黎人青、丰月居、花灯、糖葫芦、绿吟花、耳坠……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随着妖的死像是开闸泄洪一般涌入脑海，不但有她自己的，还有师辰风的。


    黎芊芊木木地看着他的脸，忽然道：“我叫你一件件讲给我听，而不是一下子倒给我……”


    她抱着尚有余温的师辰风，静静地坐在原地。


    碎裂的面具掉落在她身边，只剩下了那条白蛇还完整。


    *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西，陶云停扶着负伤的魏止郢回到他们身边。


    魏止郢并未多言，稍试脉搏，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红木盒子。


    他一手抚在师辰风后心，伴随着他赤色的法力，从师辰风体内摸出了一颗白玉一般剔透的灵珠。


    这便是妖的“灵核”。


    师辰风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活着出去，他把所有的记忆全部给了黎芊芊，所以这颗灵核上没有任何痕迹。


    魏止郢惊讶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灵核放入四象盒中，郑重地交给了她。


    陶云停早已哭成了泪人，跪在她身旁，饭团也趴在她们身边。


    黎芊芊气若游丝道：“这是什么？”


    魏止郢斟酌着道：“这是……师兄。”


    他想道节哀，却发现自己也陷入到巨大的哀伤之中。


    黎芊芊又问：“我该怎么带他回去？”


    魏止郢一伸手，在法力加持之下，师辰风的身体逐渐缩小，变成了一条断成两截的白蛇。


    “下山找个好些的盒子，就能带走了。”


    黎芊芊点点头。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他们死了吗？”


    魏止郢道：“卜尤、卜槐都死了。”


    黎芊芊又点点头。


    魏止郢道：“我们先下山吧。”


    *


    妖总是恢复得很快。


    翌日，魏止郢去看望了一眼黎芊芊，陶云停去处理完陶文秀的后事之后便一直陪着她，二人几乎一夜未合眼。


    他送去了早餐，便又只身前往昨日的山洞。


    几乎将山中翻了个底朝天，走过所有能走的路，还是没能找到姬玉山。


    之前崔伊说已经重伤了他，兴许是死在哪个角落了。


    魏止郢将入口填了起来，这才离开了花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