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白蛇


    黎芊芊这孩子向来心细，估摸着锅里煎药的时间，也不等他们谈论结束，就提前离开了。


    她偷听得一知半解，连猜带蒙地猜出整件事的经过。


    最近族里要办族长选举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只是她以为族长一位已经非三叔莫属了，看来事实情况并非如此。


    而这个叫卜尤的人，黎芊芊直觉他不是什么好人，选举前夕笑吟吟去到对手家做客，并非善意，而是威胁。


    她想了一路，在刚踏进丰月居的那一刻，院子里的砂锅开始大叫起来。


    水开了，柴火要小点，砂锅盖子要打开个缝。


    在她忙活完了一院子小炉上的汤药，一锅锅盛进坛子里之后，黎人青回来了。


    “三叔。”


    黎人青脸色不太好，含糊应了一声，走进屋中。


    “三叔，今日还去医馆吗？”黎芊芊看着他的背影道。


    黎人青站定，沉默良久才道：“先让小宁看着吧。芊芊，你今日把药都送了，下午同我上山去。”


    “好。”


    黎人青从未让她单独送药去，或许是看她已经能自立了，或许也是他今日太累了。


    黎芊芊封好几个坛子，套上麻绳结，方便手提，又从东厢药房中提了一大包草药，装进一个大竹筐里，背着上路了。


    先去小宁姐姐家，安顿她去一趟医馆，再照着处方上的名字，一家一家的送过去。


    刚出宁家大门，黎芊芊就碰到了熟人。


    黎人衡不知要去哪里，看方向的话似乎是丰月居，和刚好出门的黎芊芊打了个照面。


    “四叔。”她平静地打了声招呼。


    黎人衡像是放弃了某个目标，转而跟着她，贴心地将那几坛药拎出来，帮她减轻重量。


    “你三叔让你一个人送药？”


    黎芊芊点点头：“是了，谢谢四叔。”


    黎人衡气道：“他怎么敢让你一个小姑娘单独出门。”


    黎芊芊道：“没事的，这寨子我也走过无数遍了。”


    “哦……”黎人衡遇到小孩子，特别是小女孩，就会语塞起来，一个话题结束，他便不会再找话题。


    黎芊芊毫不在意，沉默对于她来说可能更加舒服。


    二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后，黎芊芊忍不住开口问道：“四叔，您今日找三叔，是有什么事吗？”


    “啊……算了，你也该知道。”黎人衡斟酌了一下，“卜尤来找你三叔谈族长选举的事，气氛不太好，他……”


    黎芊芊没等到下文，抬头看了一眼黎人衡。


    他咬着牙根子才缓缓道：“他居然说你三叔同妖相勾结，还打算在寨子里造谣你三叔不婚不娶是因为有了妖族后代……”


    黎芊芊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辰国这些年妖物肆虐，但妖族同凡人井水不犯河水，坊间传说固然可怕，却还未有妖杀人的事发生。


    但凡人对于非人的物种总是抱有敌意的，传说里的妖在杀人，现实却是人在杀妖。


    黎人衡道：“我对妖族没有偏见，但不能让族人对妖没有偏见，这流言一旦传出去，非但族长选举不成，你三叔怕是要被直接逐出寨子。”


    “没有证据的事，也会这样被人相信吗？”黎芊芊不禁问道。


    黎人衡道：“人们不会看有没有证据的，人们只会听大家的声音，谁声音大了就听谁的。”


    黎芊芊默然。


    “其实我不赞成你三叔去选举什么族长，卜尤这人，你也算跟他交过手了，他制蛊的目的就是为了害人，越不痛快越好，越折磨人越好。”黎人衡义愤道，“我也遇到过很多蛊师，像他这么目标明确的人还是头一次见。跟这种人竞争，实是不值得。”


    “但没办法，我也知道你三叔没法不参与……”黎人衡声音渐渐小了。


    卜尤忌惮黎楹当下的势力权力，凡事还是收敛了些，若黎楹一走，这寨子想是不会平静。


    黎人衡陪她送完了药，又送她回家，离丰月居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停下作别了。


    “没什么好见的，也别跟他说我来了。”黎人衡挥挥手就走了。


    黎芊芊看他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黎人青不在屋里。


    黎芊芊匆匆收拾了一下，赶去了医馆。


    *


    看诊直到日已西斜，最后一人离开医馆后，宁如关上了医馆的门，整理好黎人青的手稿，送到了在后面小药房里的黎芊芊。


    “小芊芊，怎么样了？”宁如靠在桌柜上。


    “小宁姐姐，”黎芊芊停手中动作，“今日估计是抓不完了，看明日吧。”


    宁如道：“不回去抓了？今日是不是要去采药了？”


    黎芊芊道：“三叔说要去，但他看起来很累。”


    “对啊，”宁如凑身上去道，“师父今日看起来是有点疲惫，发生什么了吗？”


    黎芊芊道：“应该是族长选举的事吧，我也不清楚。”


    宁如道：“若是师父累了，我陪你去采药也行。”


    黎芊芊道：“不用了小宁姐姐，你娘身子也不好，你还得照顾弟弟，家里还有那么多事。”


    宁如撇撇嘴，泄气道：“是啊，可我宁愿不要有这么多事。”


    “小宁，你先回吧。”黎人青走进小药房，收拾着桌子，嘱咐她道。


    “好，师父，芊芊，那我先走了。”宁如打包好自己的东西从后门离开了，连带着热闹的声音随着关门声突然消失。


    只有他们叔侄俩在的时候，哪里都很安静。


    “芊芊，你累吗？”黎人青来到后屋，扒拉着木柜台上抓好的草药。


    “还好。”黎芊芊回道，“今日又开了薄荷叶，三叔，这药抓不成了。”


    黎人青点点头：“莫抓了，收拾一下上山去。”


    黎芊芊习以为常，从前医馆忙的时候，采药也只能放到晚上。


    她轻车熟路地准备好东西，换上一身短衣和耐穿的鞋子，跟着黎人青上山去了。


    二人不多言语，配合十分默契，一转眼已是夜幕降临。


    身后竹篓里的草木散发着新鲜汁液的味道，身前的灯笼中火焰劈啪作响。


    身旁的草丛忽地闪过一阵窸窣声。


    黎芊芊警觉地走远了些，来到黎人青身旁，小声道：“三叔，先别去那边，好像有蛇。”


    黎人青伸手护了护她：“你自己也小心些。”


    二人正准备折返，一阵嘈杂的声音忽然拥上山来。


    明艳的火光渐渐亮起来，很快，一群举着火把，拿着刀棍的村民就将他们堵住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其中一人高声道。


    黎人青皱起眉头：“这话是我问你们才对吧？苍临山是药毒用山，我同徒儿前来采药，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那人根本不听他讲话：“你俩，见没见过一个蛇妖跑这边来了？”


    黎人青道：“此地只有我们师徒二人，从未见过别的……你！”


    有人带头，其他人都一拥而上，推搡着文弱的医师和七岁的小姑娘。


    “我们都瞧着它从这儿跑了，你们说没看见？”


    黎芊芊被推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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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人青率先抓住了推她的人。


    她跪趴在地上，恰好落在刚刚有动静的草丛中。


    手下传来一阵奇异的冰凉。


    她小心翼翼地上下摸了摸，心中一惊。


    别是真碰到蛇了。


    她什么也看不到，黑漆漆地一片，只晓得打蛇要打七寸，就是他心脏的地方。


    她出奇地冷静，顺着蛇身摸索过去，手下传来轻微的跳动时，立即死死捏了下去。


    手中的动物剧烈挣扎了一下，忽然，她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刚好她能听到。


    “别碰我！”


    黎芊芊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转头看向黎人青，那些举着火把的人没再为难他，他正跟他们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人交谈。


    她转过头来，同样小声道：“你是妖？”


    那蛇妖显然没反应过来，怒道：“滚开！”


    黎芊芊道：“我不害你，那些人在找你，我要叫他们来吗？”


    蛇妖往后缩了缩：“你要杀就杀，要么我马上死，要么你赶紧放开我！”


    黎芊芊虽有不解，内心还是立刻帮他做了决定。


    “我觉得那些人肯定不会对你好，他们肯定要搜山的。你先待在篓子里，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你了。”


    不等蛇妖回应，她眼疾手快地把他扔进竹篓里，还贴心地拿了一些草药盖住。


    随后，她弄乱了自己的头发，才装作一瘸一拐地凑到黎人青身边。


    他正和一人交流，黎芊芊远看着那人长得黑，离近了发现他却是个小男孩，身上满是异样的图腾，看过去有些瘆人。


    那男孩赤着脚，也不嫌这山路硌得慌。


    “原来如此，”男孩道，“冒犯到黎三公，多有歉意，我师父手下的人不懂事，还望谅解。”


    黎人青脸色稍缓，见黎芊芊来了，立马查看她的情况。


    “我没事，三叔。”黎芊芊摇摇头。


    一阵没必要的寒暄之后，男孩带着一帮人离开了。


    二人也无心继续采药，下山回家了。


    一直走到玉林山苗寨，走进丰月居，黎芊芊卸下竹篓，才对黎人青坦白。


    “三叔，他们的话确实不假。”


    黎人青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她翻起竹篓里的草药，将那蛇妖拎了出来。


    在山上时漆黑一片，她什么都没看到，在灯下才发觉这蛇妖竟是一条白蛇，灯笼映出的暖光打在他身上，使每一个鳞片更加莹白透亮。


    若是忽视这一身的伤痕的话。


    “三叔，他不是蛇，他是蛇妖。”


    若是蛇，那现在最好把他丢到后山去。可他是蛇妖，已经有了“人”的意识。


    在黎氏一家对妖的看法中，他们应与凡人视为一等。


    那蛇妖在她手上忽然醒了，金黄的眸子一闪，环视着周围。


    黎芊芊道：“你别乱动，你身上伤很重。”


    他没有抗拒，半信半疑地遵守着黎芊芊说的话，身子却一直绷着。


    怕留下血迹，黎芊芊将他放回竹篓里的草药上，转头看向黎人青。


    黎人青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采药忽然采回一只妖来。


    况且他现在还受到卜尤“与妖勾结”的威胁中，这时若是留下这蛇妖，岂不坐实了谣言。


    但他不能见死不救，不能袖手旁观。


    思索许久，他道：“先找个笼子，安置在东厢吧。芊芊，帮他疗好伤口就放他走。”


    黎芊芊轻一点头，背上竹篓钻进了东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