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斋是清河极其有名的佛寺，荧蝉从前跟着陶五娘来过两回，这是第三回。


    即将入夏，行人衣衫都轻薄不少，因着荧蝉要与五娘一道上山小住半月，所以还要带不少东西。


    “衣裳多收拾两身，旁的便不必带了，横竖也不远，打不了遣人回来送信送过去就是。”


    点灯煞有介事的摇摇头，在首饰盒子里挑挑拣拣：“那怎么成，这快春闱了，灵山寺的灵山斋肯定住的都是大户人家，咱们可不能叫人看扁了。”


    点灯拉着荧蝉到日头底下站着，非要荧蝉再插两根金钗：“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灵山斋女眷多，侍卫不好跟着，咱们就得穿的富贵写，让那些人不敢碰姐姐才好。”


    王风等人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灵山寺的灵山斋是专门用来做斋房给长久祈福之人小住的，人员说不上混杂，但也将男女分开，王风他们能跟着，却也不能跟的太近，如此便赞同起点灯的说法：“荧娘子身份特殊，能用穿戴让那些宵小减退些心思也好。”


    荧蝉摇头想说什么，但抵不过点灯把陶五娘搬了出来：“姐姐不必怕麻烦，陶五娘子哪儿肯定也带了，到时候咱们住的近，也好帮衬。”


    荧蝉安排了不少人在家里守着门户，侍卫只带了两个。


    “我是去拜佛的，又不是要去占山为王，带那么些人做什么？衣裳收拾就罢了，再带这么些人，我成什么了？”


    “王风和陈小旺跟着，其他的在家里守着，半个月就回来了，不必那样麻烦。”


    “七日王风和陈小旺换下来，你们另外商量两个人过去，有什么想求的，也跟着都求一求。那灵山寺听说旺得很呢。”


    陶五娘的马车来的很快，点灯抱着东西跟陶五娘的丫鬟坐在一辆马车上，荧蝉与陶五娘坐在前头，一起往灵山寺去。


    七日后，夜半时分，荧蝉在陶家护卫的保护下，坐上马车一路疾驰而去。


    ·


    京城


    沈麟半夜不睡觉，从鸽子笼里挑了一只肥肥胖胖的小鸽子出来。


    鸽子很亲人，胖嘟嘟的，看着估计飞不了多远。


    沈麟从腰上的荷包里掏出一撮小米，放在掌心让鸽子一点点啄食。


    吃饱喝足，小鸽子准备出门遛遛弯，刚飞出去没多远，便直直坠落下去。


    沈麟看着直直坠落的鸽子，心情大好。


    “钱氏那里进展如何？”


    墨影低着头：“钱氏那里进展缓慢，初时陛下还颇为赞赏，如今已经许久不过问了。”


    沈麟哼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那等蠢物，真是不知死活。”


    “叫人看好她，别不明不白的死了，也防着她蠢症发作，帮着老太监攀咬我们。”


    墨影低头称是。


    “世子，狗还放吗？”


    “放，随便它们怎么跑。”


    墨影兴奋的应下，跑出去物色新狗。


    那群老太监卯足了劲儿想要把屎盆子扣到他沈麟头上，奈何钱多多对他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直白情意，当着皇帝的面说她喜欢他，想要嫁给他。


    这一出异乎寻常女子的行为连皇帝也有一瞬语塞，别说那群等着落井下石的太监。


    农女出身，官话清晰，性格天真的愚蠢，一篇策论连字都认不全的人，能造出神炮的概率微乎其微。


    与其说是谋反，不如说是他镇远侯府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让她衣食无忧，顺带还维护了她岌岌可危的自尊。


    皇帝下旨赐婚，也不过是对镇远侯府的警告，以及用钱多多这样粗蠢的主母，来削弱将来镇远侯府血脉。


    老太监拿准了这一点，对镇远侯府严加看管，严防死守，生怕流出一点消息。


    他稍一试探，那群人便按捺不住，想要抓他的把柄……


    他便买几条狗，日日出去溜达，一边遛狗，一边遛人。


    沈麟坐在床头，脑子里将事情一一捋清，便忍不住开始想起荧蝉。


    他赐婚的消息到底是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荧蝉在沈麟心中是一块软肉，轻了重了都不好。


    如今两人长久分别，沈麟对荧蝉总觉亏欠。


    但弥补又谈何容易？


    不若等个三五年，让钱氏病逝……


    沈麟脑海里想着各种如何弥补荧蝉的方法，夜色渐深，从清河来的马车在京城外停了半夜。


    这天气说不上冷，但也不暖和，白日里还好，夜间还是刮着风。


    荧蝉和点灯将被子给了外头守夜的侍卫盖着，两人一道在马车里披着斗篷取暖。


    她们赶路干的急，想早些进城，所以才没有在驿站休息。


    “姐姐，咱们这样跑回来，世子殿下真能……”


    荧蝉捂住点灯的嘴，免得惊醒外面的陶家护卫。


    她没带沈麟给她留下的人，怕他们提前给沈麟通风报信，不让她来京城。


    但陶家的人总归不放心，有些话不能让他们知道。


    荧蝉捂着点灯的嘴，与她耳语，叫她在车上时不要议论这些。


    点灯白着小脸点头，缩在荧蝉怀里不说话。


    荧蝉闭上眼，心乱如麻。


    她如今也不敢笃定沈麟是如何想的了。


    如果钱多多真如传言所闻，会做什么神炮……那沈麟娶她，便有了正当的理由，而钱多多也有了可以和沈麟谈判的资格。


    钱多多脑子不聪明，莽撞，愚蠢，这样的人在掌握了权柄之后，最擅长的就是蹬鼻子上脸，狮子大开口。


    荧蝉不必想也知道，如果钱多多真当上她的主母，她将来的日子必不好过。


    赐婚的消息已经传出来许久，沈麟自从那日后便再未传来消息，连金银也没再送过。


    荧蝉借势和陶家做生意，这才缓和了银子上的缺口，但如今看来，这决定是何等关键！


    而沈麟的举动，又透露着何等让人绝望的意味。


    沈麟……是不是打算放弃她了？


    荧蝉不明白怎么会有沈麟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清河，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和她欢好。


    他怎么……


    怎么能突然绝情成这样，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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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马车动起来，侍卫在外提醒说是可以进城了，荧蝉和点灯立即收拾收拾衣裳，准备进城。


    钱多多如今不在府里，门房进去通报后，是荧蝉的哥哥出来接的她，一家人看到她都往下掉眼泪。


    “你与世子成了事，怎么反而被他留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是不是伺候的不好？”荧蝉母亲话说的糙，荧蝉心里不悦，但此时有更要紧的事，便也没跟自己母亲掰扯。


    “府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钱氏突然就入宫了？”


    这事儿其实都不大清楚，香豆比旁人稍微知道的多些，但内里也不清楚。


    “你如今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世子也不给你银子，你一个人在清河怎么过？还有那些个侍卫，天天张嘴就要吃饭的！”


    荧蝉母亲看的清楚，她这姑娘算是白搭进去了，世子将她一个人丢在清河，给了一堆人偏偏不给银子，这摆明了就是打算叫她姑娘当个外室！


    可旁人家要养外室怎么也得给些银子傍身，偏偏沈麟一毛不拔，气的荧蝉母亲心里一股一股的冒火！


    “听你娘的，赶紧回来！否则等钱氏进府，她定然不会让你进门！真等钱氏嫁进来，你就完了！”


    “趁着钱氏还没进门，赶紧把你的名分定下！走，我带你去找大夫人！”


    荧蝉心里乱糟糟的没个头绪，此时也不是去找大夫人的时候，劝阻道：“不必了娘，女儿想先见一见世子。”


    荧蝉母亲一想也是，只是不甘心这样大的富贵她没占到好处，有些不想松手。下一瞬，便听香豆道：“估摸这会儿世子正在存波堂给大夫人请安呢。”


    荧蝉母亲立即想起来道：“对！世子孝心，日日去给大夫人请安，饭食也在存波堂用，走，咱们去存波堂！”


    荧蝉说不上什么，脑海里想着不合适，可她实在太想见一见沈麟了，哪怕两人不说话，他一个眼神，也能让她心安。


    这半年来的沉寂，让她打心眼里感到惶恐，年前那七日，他替她撑腰的痛快，还有两人被翻红浪的情意，一切都像泡了水的木头，看着还成，内里早已腐朽。


    她不敢去细想，却又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


    她是侯府里的下人，没有出身，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唯独一个灶上手艺还有样貌算得上出众，可这些跟沈麟比起来算不上，更不是不可替代之物。


    沈麟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就是清河不可说的荧娘子，沈麟的目光挪去，她便是侯府里地位尴尬的大丫鬟荧蝉。


    往后还会有一个想要置她与死地的主母……


    荧蝉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跟着母亲进的存波堂，只是路上和海棠对视过一眼。


    海棠还如往日一般，只是看向荧蝉的眼神带着让她心惊的同情。


    “你自己去吧，大夫人和世子都在里头。”


    荧蝉的母亲被海棠拦住，荧蝉的心在对上海棠的目光后一个劲儿的下沉，反复叫无底洞吸了进去。


    雕花门前，荧蝉听得清清楚楚。


    男子清朗的嗓音清冷如旧：“荧蝉身份……姨娘之位……不必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