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晃了晃手机，屏幕倒映出头顶青葱的梧桐：“我在休假，正好回家看看，毕业后就没回来看过老师，刚联系了李老师，要不要一起？”


    他熟稔地和保安点头示意，铁门“咔嗒”一声解锁。宿月目光不自觉盯着他卫衣下摆熟悉的卷边，像是永远抚不平的褶皱，是高中时他总改不掉的小习惯，衣服永远会卷起一角，延续到大学，那时她总笑他连衣服都穿不整齐，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没改掉。


    教学楼走廊静得出奇，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宿月低头数着地砖上阳光的格子，裴时的鞋与大理石地面摩擦，今天他没穿皮鞋。


    原来的班级已经换了门牌，玻璃窗里坐满陌生的年轻面孔。


    “吃过中饭了么？要不要去后门那家小馆子？”看出宿月百无聊赖，裴时突然开口，“老板前几年生了场大病做不动了，现在是他儿子掌勺，但味道还是不错。”他笑起来时眼尾浮现细小的纹路，却依然带着少年时代那种狡黠的朝气。


    宿月正准备上楼直奔老张办公室，裴时班主任就在这层，毕竟没教过她，站在一旁更尴尬。


    “之前不是说好有空再约，你等下有事吗？”裴时的笑容一如既往，和他本人一起回到高中时代。


    本以为只是句客套，但......


    宿月点点头：“等下微信联系。”


    老张的信息终于姗姗来迟，她的得意弟子已经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


    推开熟悉的办公室门，老张甚至位置都没换。桌上还摆着他那几盆爱花。几年不见，老张的头发更稀疏了，前几年他生了场大病，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连过去常被调侃的将军肚都消下去。


    岁月没有单独眷恋谁，在所有人身上留下痕迹。


    办公室静悄悄，其他老师大概现在都在上课，老张正沉浸吹着茶杯上冒出的热气。


    宿月在他旁边站了许久都没被发现，正犹豫要不要出声，老张好像刚看到她，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推着啤酒瓶的眼镜往前凑近端详：“宿月，和几年前大不一样了，要不是提前说过，我都认不出了。”


    哪有这么夸张？宿月自认和高中没有多大变化。


    老张自顾自讲下去：“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今年研究生该毕业了吧......我想想，J大，对吧？”


    得到了宿月肯定的答复，他哈哈笑了起来：“我就说，我的记性还是和从前一样好。”


    不熟悉的下课铃响起，其他老师陆续回到办公室。夕阳在大理石窗台上投射窗外的景色，给整个办公室带上一层朦胧的滤镜。


    裴时斜倚在门口，身影被拉得很长。


    老张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门口那个小伙子叫裴时吧？男朋友？”


    宿月摇摇头。


    老张叹了口气，从办公桌最下面抽屉翻找片刻，递给她一本封面陈旧的漫画书。


    “这是......”熟悉的封面，时光的流逝也让画面褪色。


    “首先说明啊，老师当时可没翻。它是自己掉出来的。我只是捡起来的时候瞥到一眼。”老张拍拍她的肩：“当时不想影响你学习，就没告诉你，结果高考后......哎生了场大病，后来你们也不方便回学校，这样那样的杂事就忘了。”


    他往门口的方向努努嘴：“小伙子还蛮帅的，我可不想当拆散小情侣的王母，现在到时候了。来，物归原主。”


    带着时光印记的圣诞礼物又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如果她当年就看到，故事会不会不一样。


    大概率还是不会。


    确实，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后门的小馆子褪色的门头没变，推开玻璃门时铃铛发出熟悉的脆响，只是没了牛肉汤的香气。


    陈旧的桌子泛着油光，裴时熟练地用开水烫着碗筷：“当年我总翻墙来这打牙祭，"他把烫过的水倒进垃圾桶，水声哗啦"你这种规规矩矩的好学生，肯定很难想象吧？”


    “想吃点什么？之前没来过吧。他们家糖醋排条、干锅土豆、肉饼都不错。”裴时指着墙上褪色的菜单，如数家珍：“拿毕业证书那天我特地来吃一顿，之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总念着这口，每次回来都想着，都没抽出时间，没想到高中毕业那顿竟然是最后一顿。”


    宿月望着墙上模糊的字迹，喉咙发紧。她当然记得——圣诞节前夕的雪夜，他们三个一起挤在同一张桌子前，分食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对面的脸庞，怎么都想不起当初的摸样。


    他的八年，在她这里只是不久前。


    裴时的眼神那样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他没有这段记忆。


    他不可能不记得。


    所以，宿月更确定她踏入了宇宙中另一个空间，那个女孩和她有相同的名字，相似的经历，和截然不同的人生规矩。


    她走过了另一小段不同的人生。


    在飘着初雪的平安夜，在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的回忆中。


    “糖醋排条来咯——”老板的吆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爸说了，这顿免单，你小子，毕业了就没来过，这是他的原话啊。”


    充满锅气的糖醋排条第一个被端上桌。金色的糖醋汁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宿月夹起一块细细品尝，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


    味道有细微的差别，宿月也说不出差在哪里。


    “老店主做得更酸一点，现在的偏甜。”裴时又叫了碗米饭，正就着排条大快朵颐，见宿月一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其实还是更想念当初的味道，但有的吃就不错了。吃到这口........感觉又像回到高中，一下子没忍住。”


    宿月又尝了一口，糖醋汁在舌尖化开，确实偏甜，没有饭多吃几口就腻了：“好吃。”


    窗沿上，那只狸花猫已经老得毛色发白，比记忆中胖了一圈，正懒洋洋地靠着晒着太阳，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


    裴时眼睛在阳光下像被点燃的琥珀，想起什么似的光芒转瞬即逝：“曾经高中的时候.....我想过。”


    他没说下去，但宿月已经懂了。


    或许是因为生理期要到了格外感性，或许是故地重游的感慨，宿月有种落泪的冲动，为了不在前任面前失态，她也要了碗米饭，学着裴时低头大口吞咽着眼前的米饭，掩饰发红的眼眶


    “看来味道是不错。”裴时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早知道......”


    他收住话头，宿月明白他所有的欲言又止。


    你早就带我来吃过，可惜你不知道。


    裴时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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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了顿，伸手从背包里取出个边角已经微微磨损的素色纸盒。里面两个歪歪扭扭的陶杯安静地躺在塑料泡沫中，杯身还留着明显的手工痕迹，杯底烧制着"SXPS"的字母，釉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毕业旅行做的，”他指尖轻轻划过杯沿的裂痕，“当时怕填学校地址会丢...”余音消散在老板招呼刚进来客人的吆喝声里。


    宿月注视着靠近自己的杯子杯身上那道独特的釉色，这是她当年不小心画上去的一笔。


    记得当时裴时笑着安慰她说，这样他的杯子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没遇到我，你会怎么办，把他们扔了吗？”


    裴时尴尬的笑笑，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头发：“毕竟是花了三个小时亲手做的，连邮费都花了30呢，我本来想......就寄存在这家店里，当作以后来吃饭的专属杯子，虽然好久没来吃，老板微信一直存着呢。他还记着我。”


    “几年才来吃一次的人，需要专属杯子？”


    话音刚落的瞬间，宿月就后悔了。她明明想保持成年人的体面，却还是让尖锐的话语先一步脱口而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后厨传来的炒菜声在空气中震动。


    “我辞职了，准备回家乡住一段时间。陪陪爷爷奶奶，她们年纪都大了。”裴时看她不说话，连忙解释道：“不用替我保密，我刚刚都和张老师说了。”


    这很裴时，他一向所心所欲，注重当下的感受。


    说实话，当宿月第一次听到他去四大当商务精英的时候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


    裴时把杯子推给宿月：“我们现在的关系，一人拿一只好像也不大好，今天遇见也是缘分，说明上天也看不下去我一个人独吞。就都给你吧，你想怎么处理都行。”


    裴时没有问她怎么会在周日的清晨在高中门口乱逛。


    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宿月陷在酒店的大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凌晨的困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眼眶又干又涩，却连一滴湿润都挤不出来。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在脑海里来回奔腾，让她辗转难眠。


    一个视频电话打去，久到宿月都要准备放弃，对面终于接了。


    女孩化着精致的妆容，明显刚刚结束工作。


    “叶叶，今天我和裴时一起吃饭了。”


    “裴时？”叶青禾瞬间瞪大双眼，整个人往前倾，几乎要贴到镜头上，“在哪里见的？你们这是要死灰复燃了吗？天啊妈妈！我磕的CP终于要复合了！”


    自从他们分手后，叶青禾从来没有提过裴时。


    这正是宿月愿意跟她分享的原因，叶青禾从来不会扫兴，永远用最热烈的态度回应她的每一个消息。宿月甚至觉得，就算自己玩大冒险和她说自己是外星人遗落在地球的后裔，叶青禾也只会眨巴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帮她保守这个惊天秘密。


    “其实......”宿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们前几天就约过饭了，今天只是碰巧又遇到。”


    “可裴时不是要出国留学吗？你们要谈异国恋？”叶青禾歪着头，手指轻轻点着下巴，她还没搞清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