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给宿月推开包厢门，魏莱正端着茶杯小口啜饮，见她来了，连忙起身殷切拉开椅子，斟上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宿月姐，你这么忙还打扰你，真不好意思。”魏莱把菜单推到她面前：“你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千万别客气。”


    宿月扫过菜单上不算便宜的数字，这是他们几年来第一条对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魏莱身边坐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除了在宿月进门时乖巧地喊了声“宿月姐”，便低下头喝着茶，不再说话。


    那双向她投来的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欲言又止的期待。


    宿月很难不知道这是谁，不论是魏莱朋友圈里频繁出现的合影，还是曾经大学同学的八卦，更别提，这女孩本就是她的直系学妹。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翻着菜单。


    忙碌一天都没顾上喝水，宿月此刻确实渴得厉害。她合上菜单把菜单递给魏莱：“刚刚开完会，头晕脑胀的，你们点吧，我没什么忌口。”


    茶过三巡，魏莱终于切入正题：“听说学姐现在在君诚实习？”


    宿月现在只想回家躺着休息，放下筷子，直视他的眼睛：“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魏莱搓搓手：“我女朋友，也是学法的，想去君诚实习。不知道……有没有内推的机会？”


    “就是旁边这位妹妹罗？”


    被戳破的魏莱也不尴尬，笑着搂住身旁的女孩：“是啊。”


    空气中始终弥漫不散的尴尬也被打破，宿月轻松笑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天我就去问问，以后这种事，直接说就行，不用如此破费。妹妹，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你等下把简历发我一份。”


    “谢谢宿月姐。”小学妹递来一个羞涩的笑容，侧脸望向旁边的魏莱，露出一个热恋中的情人专属的笑容，悄悄在桌下握紧了她的手。


    她一直记得，当年最困难的时候，魏莱帮过她很多。就连分手都心平气和，至今还保持着朋友圈点赞的交情。


    她永远心存感激。


    说起当年，魏来有点窘迫：“读书的时候，我一直没请你吃顿好的，反倒你......现在我们两还要请你帮忙，这顿饭实在显得小气了。以后常联系。说起来，我们公司业务还和君诚有重叠呢。”


    宿月摆摆手：“谈不上，以后有机会互相帮忙。”


    当年的故事很简单，魏莱比她低一届，不同专业，她是他学生会的面试官，当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帮了他不少。


    本来两人甚至算不上泛泛而交的好友，直到宿月最艰难困苦的岁月，那时她既要忙毕业，又要照顾生病的家人。


    是魏莱一直陪她跑前跑后搞毕业的事，照顾李易安，他是本地人，家住附近，隔三岔五煲汤带去医院，李易安吃人嘴短，至今还念着魏莱的好。


    李易安出院后，魏莱送宿月回寝室，脚步在宿舍底下的长椅旁停顿：“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是趁人之危，我只是想说出我的心里话，我一直喜欢你，从你面试我的那天开始，能给我个机会吗？”


    是吊桥效应下的心动，还是患难与共催生的情愫？宿月已经分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沉默良久，轻轻握住了那只伸向她的手。


    他们的分手和开始一样平静。没有争吵，没有第三者，更不存在和前任破镜重圆。


    她喜欢的或许一直是想象中的魏莱。那个在她最脆弱时及时出现的身影。而魏莱或许也曾真心喜欢过她，但在他的世界里，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魏来是个好人，或许喜欢她，但更爱自己。


    巧的是，她也是。


    说完分手，宿月躺在宿舍的床上，没有任何伤心，只有如释重负的放松，或许，从开始就是一场错误，她错把感谢当成喜欢。


    她不受控得想到李易安刚住院的时候叔叔换整整两天没合眼的她陪床，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闭上眼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涌入她的脑海。


    她趴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独自看云坐了三小时，窗外从明到暗。


    魏莱在那时推门进来的。他什么都没多问，只轻声说了句“怎么了”，就让她积蓄已久的泪水决堤。


    那天他陪她到教室清场，直到保安赶来清场，从此为她的人生奔走。


    在闪着绿色应急灯的黑暗走廊，他不受控地抓住她的手臂，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蜷缩着走在她身后，在发现他竟然怕黑这一点，宿月竟感受到久违的轻松。她主动抓住他的手：“没事，跟我走。”


    不管怎么样，她都感谢他。


    一切都回到正轨。


    只是有点遗憾，那条黑暗走廊太短，有些人注定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走出饭店时，晚风裹挟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宿月拒绝魏来两人送她回去的提议，也不打算打车，径直走向公交站。


    她暂时并不想和任何人哪怕是叶青禾李易安提起这段经历，也不想立刻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想在不被打扰的热闹繁华里独处，这也是她明明精疲力尽却还是没有鸽了魏莱的原因。


    只要周围一安静下来，她就控制不住回想起裴时最后要对她说的话，控制不住去回忆今天吃饭时的细枝末节。


    明明暗暗中，唯一始终亮着的是她的手机屏幕。


    站台上，她望着即将到站的公交车刺破夜色的灯光，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就算你不想，时间都是无情的推手，由不得谁停留。


    她是这样，魏来是这样，裴时是这样。


    宿月躺在床上，怎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突然想起本科毕业典礼上，夏日昏热的午后，其实没多少人在听校长讲话。所有人都或揣揣不安自己未知的前途或准备大展身手打造自己的世界。


    但不知道怎么，刺破时光飘荡在她的耳畔：“当你们怀疑时，就回到最初的地方。”


    她一向自诩现实主义者，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订了最晚一班去往家乡的高铁票。她突然很想回自己长大的小镇去看看，上大学后她就很少回去。举家搬来A市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她这段时间干的所有事情都足够疯狂，她不介意，再疯狂一些。


    只是简单收拾换洗衣服，没有告诉任何人，宿月站在家乡的高铁站台上。


    可她能去哪里呢？


    家乡只剩下无人居住的老宅，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在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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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走向自己的消亡。


    穿过青砖铺就的小巷，墙面还贴着“居民区禁止车辆同行。”


    “私人住宅，家有恶犬，禁止参观，违者自负。”


    上一次走过这条小巷是十年前吗，还是更久。


    久到这里已经变成新网红打卡点，她也毫不知情。


    曾经对她来说迷宫一样的老宅院静静伫立在那里，在这个宁静的夜晚等着某个不归人。


    久无人居的房子总是破败的特别快。


    尽管宿月对老房子也没什么好的印象。


    但她记得，在她小时候跟着李易安前来拜访。新刷桐油的门贴着红色对联。


    依稀是“惜福积德，万事吉祥。”


    宿月鬼使神差摸上冰冷的门环，就和她莫名其妙凭借记忆走到这里，只被缠上一手细密的蛛网。


    宿月随便定了间酒店，沿着酒店外的河道散步。


    不同于S市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不到11点小路上只有零散几个路人，还是因为这块靠近景区边缘，不多的店铺还亮着灯，更多的已经紧闭大门。


    曾经的宿月也爱大城市的繁华，毕业后留在S市是她填写高考志愿时就做好的决定。


    没有选择理想还是面包的两难境遇。


    她的理想和面包都在S市，就连李易安也准备跟随她更换发展土地。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家乡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


    不知不觉，宿月逛到了高中母校。都说学校一毕业就装修，但从外观看，还是古朴的校门，没有什么改变。


    宿月看到了户外爱心工人站，透过黝黑的房间她可以看到夏日的午后环卫工人可以在这里喝口水，环艺工人可以在这里坐着让一直弯着的腰休息会。


    就算没有她，也总有千千万万人看到他人苦难，为他人。


    她想要的正义和理想，真的不能平衡吗？


    二十几岁正是迷茫的年纪，宿月倾听过无数人的迷茫，她以为自己不会遇到。


    毕竟她的目标，一直很坚定。


    用叶青禾的话来说，她还是那个清醒又理智的女人，


    直到最近，她的心开始动摇。


    宿月想跟着自己的心走。


    她足够年轻，有试错的资本。


    当职场被她当作一场只有胜利才能结束的战争，她就永远不会得到善终。


    哪怕未来会后悔，她也绝不会责怪自己。


    因为这是当下的她，最想要的答案。


    第二天生物钟让宿月早早醒来，却在母校门口吃了个闭门羹。


    保安室的保安透过小窗：“不行，谁知道你是哪里的社会人士，我们可是要确保学生的安全的。要么你叫个老师来领你。”


    老张估计在上课久无回音，其他老师宿月更是连微信都没有。


    宿月正想争辩，熟悉的香味传来，却一时不知道在哪里闻到过。


    转身时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裴时穿着灰色连帽卫衣，额前碎发随意散落，与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判若两人。阳光透过香樟叶在他肩头投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像是穿越回了十八岁的夏天。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