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李旺国领着桃丫去了梁家看望梁大队长和洪顺婶子。


    两人进了梁家院子。


    上次来过，桃丫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她眼疾手快地从菜畦边揪下一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咔嚓”就是一口，李旺国想阻拦都没来得及。


    不过他把举到一半的手又默默放下，无奈地笑着想：算了！洪顺叔他们也不是小气人，不会跟这丫头计较。这小丫头真是让人拿她没法子。


    桃丫三两口吃完黄瓜，亮开清脆的嗓子喊了一声，“梁翠翠！”


    一个高挑个的姑娘应声从屋里掀帘子出来，正是梁翠翠。


    李旺国赶紧说，“你该叫翠翠姐，桃丫。梁翠翠她比你大……”


    谁知道梁翠翠已经挥舞着湿漉漉的手，手心里还攥着一把翠绿的菜叶子——看来她在摘菜，梁翠翠惊喜地笑着说，“桃丫！”


    她赶紧迎上来，用没拿菜的那只手拉着桃丫就往屋里领，似乎完全忽略了一旁的李旺国，而桃丫听见李旺国的话，也就回头瞅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李旺国，“……”


    怎么有桃丫在的地方，他就跟隐形了似的？


    李旺国心中无奈又好笑，只好跟着进了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夹杂着药味和一股像是呕吐过的酸腐气似的。


    虽说明显闻得出仔细打扫过了，但还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里。


    梁洪顺也闻声走了出来。他手里端着一个黑乎乎的药罐。


    桃丫眼尖，看见那药罐里还剩乌漆嘛黑的半罐子药，散发出呛人的气味，不由“哎呀”了一声。


    梁洪顺脸上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疲惫，看见李旺国和桃丫，有些意外，“旺国，桃丫，你们俩咋有空过来了？”


    李旺国手里拎着桃花酿，看了看桃丫，正要说话，桃丫嘴快抢着说，“大队长，翠翠，我们给你们送酒来了！”


    “酒？”


    梁洪顺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李旺国。


    李旺国赶紧说，“洪顺叔，这是药酒，对身体挺有用的，我们想着给洪顺婶子送一坛过来，兴许对她身体能有些帮助。”


    说着，把桃花酿递给梁翠翠。


    虽说桃花酿指定有用，但话也不能说的太满，李旺国就怕话说的太满万一日后对桃丫不好。


    梁洪顺有些意外，“你们自家留着用多好。老李腿不好，这药酒给他留着就是，何必还特意拿过来？”


    他光是瞥一眼那细瓷的坛子就知道这不是寻常物件。


    李旺国赶紧说，“我爹已经试过了，效果确实不错，这才想着也给你们送一坛来。再说了，这药酒劲儿大，也不能多用。家里就剩这么一坛了，给洪顺婶子试试吧！虽说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大好，但对身子骨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旺国还是留了点心眼，特意强调：酒就这一坛，没了。免得日后有人闻着味儿来朝桃丫或者李家讨要。效果嘛，先别把话说死。但肯定对身体有益，这倒不是瞎话，他们喝过这桃花酿的人都明显觉出身体轻快了不少。


    梁洪顺见李旺国说得恳切，朝梁翠翠微微点点头，梁翠翠把药酒小心地收了，朝李旺国和桃丫连声道谢。


    桃丫很热情地说，“不用谢，喝了这药酒洪顺婶儿就不用再喝药啦！这药闻着可真难闻。一定很难喝。”


    桃丫嘴太快，李旺国想阻拦也来不及，只得咳了一声，给桃丫描补：“咳，意思是这药酒确实效果不错，万一对症了，洪顺婶子身子爽利了不就省得喝药了嘛。咳。”


    梁洪顺看着李旺国跟桃丫这一唱一和的模样，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原本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粗糙灰败的脸上顿时活泛了些，他笑着拿手指虚点了点李旺国，好你小子，跟我这儿耍花腔呢。


    要是他猜得不错，这药酒，八成是眼前这个漂亮得扎眼的小丫头拿出来的吧。


    老元头从前走南闯北，又是个打猎的好手，或许真藏了些压箱底的好东西，现下都留给了桃丫。不过李旺国这小子懂得不吃独食，还知道惦记着给他留一罐，他也领这人情了。


    看来，这药酒恐怕比他想象中效果还要好，所以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嘴一秃噜就说出来了，这机灵小子赶紧往回找补。


    咋地，怕我到处宣扬，回头都来找这丫头讨要不成？


    梁洪顺呵呵笑了一阵，李旺国被他笑得有点不自在。


    梁洪顺反倒是心里踏实了几分。


    他跟李支书可不大一样。


    李支书跟桃丫这些天处得也算是挺熟了，算是摸清了这丫头的脾性，知道她是个啥样的人。


    梁洪顺多半是听李支书转述，其实他自个儿心里有些没底，看在老李的面子上没有对桃丫起什么明显的怀疑，但心里还是存着点嘀咕的。


    毕竟这么扎眼个丫头，这么突然地出现。


    说她是老元头的养孙女桃丫，梁洪顺这心里都觉得悬乎。


    老元头那人，说他有些见识倒不假，但他自个儿都邋里邋遢，活得有些马虎，说他能养出这样的孙女儿，梁洪顺是真不太相信。


    他其实也担心，怕桃丫是什么来路不明、心怀鬼胎的人，到时候带累这大碾子村惹上啥麻烦。


    不过现在看，这丫头容貌虽说惹眼，但性子直愣，心里头没啥弯弯绕。


    倒是旺国这小子，心思缜密得很。


    他带着几分调侃看了李旺国一眼，示意梁翠翠进屋去把酒仔细收好，然后顺便拿些点心出来招待二人。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女人的咳嗽声。然后是梁翠翠轻声细气跟人安抚的说话声。


    梁洪顺见桃丫伸着脖子瞅着里屋门口，就说，“走，咱外头坐去，院里石桌那儿凉快，空气也好。这屋里头味道不好，别熏着你们。”


    李旺国还没来得及说“没事，不碍事”，桃丫已经雀跃地连声说，“好啊好啊！”话音没落人就站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往院子里跑去了。


    李旺国，“……”


    好在洪顺叔没生气，他只是宽容地笑着，轻声说，“这么个活宝丫头，是福气，可也够你操心的。”


    李旺国脸上微微发烫，有些尴尬，但又有些被理解的暖心，更多的是心里头那股子甜丝丝的满足感。他走出屋门口，看见桃丫正猫着腰在黄瓜架子边上，手里赫然又攥着一根新摘的黄瓜，吃得正香，李旺国，“……”


    他就猜到会这样！


    李旺国不禁怀疑这丫头从前生活的地方，莫非缺吃少穿？可细想又觉得不对。


    若是连饭都吃不饱，如何养出她这般水灵灵、红扑扑的模样儿？鲜活明媚得像朵刚绽放的桃花儿一样！


    要不，就是那地方食物种类很单一匮乏，没有咱们这儿这么多花样翻新的吃食？


    不得不说，李旺国这脑子转得就是快，居然确实隐约猜到了桃丫痴迷人间美食的部分真相了。


    梁洪顺跟在李旺国身后，看着桃丫毫无心机、欢快啃黄瓜的样子，也不由莞尔，打趣道，“小二啊，往后在部队可还得努力啊。要不，怕是养不起你这馋嘴的小媳妇儿。”


    李旺国俊脸微红，但他挺直了腰板，语气坚定地说，“洪顺叔你放心，我肯定养得起她！”


    梁洪顺笑着摇了摇头，把药罐子端回了灶间。


    梁翠翠随后端着两个盘子走了出来，里面装着些花生、瓜子、几块硬糖之类零嘴。


    桃丫却不由自主地朝里屋的窗户看去。她看见窗户后面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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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那女人大约四五十岁年纪，脸色是那种不健康的蜡黄，还透着一层灰败，满脸憔悴，虽说年纪并不算老，但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了。


    除此之外，她其实五官长得还挺周正。看起来跟梁翠翠眉眼间有几分相像。


    看桃丫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那看，李旺国也跟着转过头，梁翠翠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洪顺婶子似乎被这几道视线吓了一跳，紧接着，窗户就“哐当”一声被猛地关上了。随后传来一阵模糊而急促的喊叫，他们看到梁洪顺急忙从灶间走过，快步进了里屋，然后传来一阵压低嗓音的絮语，似乎是洪顺叔在耐心安慰洪顺婶子。


    梁翠翠怕桃丫他们以为是他们来了才吓到了娘，赶紧小声解释说，“我娘她……精神一直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你们别往心里去……不是冲你们。”


    说着，她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李旺国也有些不忍。


    在没有桃丫之前，梁翠翠算是村里拔尖儿的漂亮姑娘。可惜因为家里她娘这病拖累，至今还没说上婆家。媒人上门提亲也不是没有，可是梁翠翠坚持要等她娘病情稳定了才肯成婚，要不就只考虑入赘。


    在现如今的乡下，愿意入赘的男人可不多。就算那少数肯的，也大多是游手好闲的懒汉、家徒四壁的穷汉，梁大队长跟梁翠翠都瞧不上眼。


    一来二去拖到现在，她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梁翠翠今年二十五了，比李旺国还大一岁，已经算是大碾子村远近皆知的老姑娘了。


    可惜洪顺婶这病，至今瞧不见任何好转的苗头。


    所以，假如桃丫的桃花酿真的能治好好洪顺婶子的病，李旺国想，他也会替梁李两家由衷地感谢桃丫。


    毕竟梁家跟他们家交情深厚，简直情同手足。他们家以前日子紧巴的时候，也多亏洪顺叔明里暗里照顾。


    桃丫毫无征兆地问道，“洪顺婶子到底是啥病呐？”


    李旺国，“……”


    他压根没想到桃丫就这么直愣愣地问出来了。


    洪顺婶的病梁大队长和梁翠翠其实一直都不太愿对外人提及，因为早些年来打听的、看笑话的人实在太多，还惹出不少稀奇古怪的流言，比如说洪顺婶子德行有亏，得罪了山神，或者说她得罪了什么山里的精怪之类的，还有说她命硬，克夫克子的，各种难听话都有，后来梁家气不过把这些嚼舌根子的人都赶走了，基本就很少有人再上门来招惹是非了。


    这些年，经过“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等的运动和教育，大家提起洪顺婶子也顶多摇着头叹息一声，说她命苦啥的，倒没啥人再公开扯这些闲篇了。


    李旺国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梁翠翠因为桃丫这么冒失一问当场翻脸，但奇怪的是，梁翠翠脸上并无愠色。


    李旺国不由庆幸又有些好笑，觉得自己真是操起了像当爹的心似的！


    唉，看来以后还得不少操心。


    谁让他摊上这么个“小妖精”呢！


    虽说只是玩笑猜测，但李旺国现在心底里还真有点把这小丫头当成桃花树精了。他私下琢磨着他大哥猜测的说不定还真有几分儿准呢？


    瞧她这没心没肺、想啥说啥的劲儿。


    要说她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吧，这小丫头有时候小嘴叭叭的，道理一套一套，又不像是个全然不懂的。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身上似乎真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尤其对那些第一眼就看她顺眼的人，像倪晓棠呀，梁翠翠呀……似乎桃丫说啥、做啥，她俩都生不起气来。


    李旺国琢磨着要是换个人这么没眼色地问，火爆脾气的梁翠翠没准就一个眼刀甩过去，外加几句呛声了。


    但梁翠翠不仅不生气，还叹了一口气，细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