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洪顺叔跟洪顺婶成亲后，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红火，有了翠翠，这日子更是有奔头了，两人一条心，他俩的日子过得在整个大碾子村都是头一份儿。


    李旺国微微颔首。没错，那时候他年纪还不大，但也记得；那时候洪顺叔和洪顺婶子还没少帮衬李家呢。


    翠翠大约6岁的时候，洪顺婶怀上了第二胎。那时候梁洪顺和洪顺婶都乐得合不拢嘴，而且都说她怀相是尖肚子，大伙都说准是个带把儿的，两人更高兴了，毕竟那年头的农村人，都还是指望着有个儿子传宗接代、顶立门户的。


    翠翠也很期待这个小弟弟的到来。


    后来洪顺婶子生了，那时候梁翠翠也还小，当时的事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弟弟的啼哭，“哇”了几声，后来几天迷迷糊糊的事她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后来就是没完没了的娘的哀哭和爹的长吁短叹，半懂不懂地记得，有人告诉她，“弟弟没保住”，至于其他的，她一概不清楚，弟弟到底是怎么没的，得啥病了，她记不太清也不敢问，因为自那以后，娘的精神就一天天垮下去，最后干脆疯疯癫癫的了，而整个家里，也彻底变了天，成日里笼罩着一层愁云，日子过得憋屈又压抑。


    “唉！”


    梁翠翠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本是家中的伤心事，换个人来，她铁定不会跟外人吐露半个字。


    可面对着桃丫这姑娘，瞅着她那专注得发亮、满是好奇的大眼睛，不知怎的就全倒了出来，梁翠翠自己也闹不明白这是咋回事？


    桃丫听了有些失望，这说了跟没说差不多嘛。


    她忍不住追着问，“就这？你弟弟到底得的啥病才没的，你当时咋不问个清楚？”


    李旺国赶紧在底下悄悄扯了扯这姑娘的衣角。


    这没轻没重的小桃丫！


    他也真是没辙了，这小丫头好像压根体会不到别人心里的痛处似的，怎么专挑人家的伤心事刨根问底呢！


    但就是奇了怪了，梁翠翠听桃丫这么问也不生气，还挺过意不去的，“唉，我那会儿年纪小，听了些风言风语也没往深里想，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现在也不敢问，一提这茬我娘她就……就得犯病……”


    桃丫兴致不减地还要问，李旺国赶紧又用力扯了她一下。


    桃丫回头，瞪起眼睛，“哼，你老拽我干啥！”


    李旺国，“……”


    这丫头是真缺根筋儿吧！


    梁翠翠看着李旺国那紧张兮兮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行了，二子，她想问就让她问嘛。”


    她可不介意这个。


    这姑娘看着爽朗大方、心里不藏事，一瞅那乌溜溜、亮晶晶的两大眼睛珠子，里头清澈见底，像是落满了星子一般，一点儿坏心思都没有。


    她虽说有些不懂人情往来，但梁翠翠不傻，谁是存着坏心来打听，她还分辨不出来吗？


    再说这姑娘，不知为啥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问我就乐意说呗，只是有的事情我确实也讲不明白。”


    桃丫看到洪顺叔走出来，有些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打听。


    李旺国赶紧又拉了拉桃丫的胳膊，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洪顺叔面上看着随和，实际上可没梁翠翠那么好说话。


    再说洪顺叔婶儿两个感情深厚，他怕这丫头说话太直，万一哪句话没说对，捅了洪顺叔的心窝子，到时候就难收场了。


    可这家伙看着傻的时候，她偏还真不傻，上去利利索索地搭上话，居然说得滴水不漏，旁敲侧击地打听梁家小儿子病故和洪顺婶犯病的事情，洪顺叔脸上表情居然一直还挺平和，李旺国，“……”


    他有时候也是搞不明白这丫头了。


    桃丫，“……”


    哼，愚蠢的凡人！连她这未来夫婿也时不时有点蠢！


    她可是能清晰地感知所有人的情绪，所有人的心情在她面前根本无处隐藏，她哪会故意去触别人的霉头呢？除非是存心要犯的！比如对待老牛头或者岳卫红那样让她讨厌的人，嘻嘻！


    可惜桃丫虽说对人的情绪洞若观火，但洪顺叔明显地并不想和她谈这个话题，聊了几句，洪顺叔就有意地把话头引开了，桃丫看出洪顺叔是真的不想谈这事，她不免有些失望，同时也对这事的兴趣越发浓厚了。


    桃丫心里暗下决心：早晚我要把这事弄得水落石出，哼。


    走出梁家，李旺国见桃丫有些没精打采，想要哄她开心，就有意地说，“咱们先回去吧。明儿一早我得去找一趟振山，你去不去？”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是个好奇心比猫还重的，就喜欢“凑热闹”！


    这村里要是没那么多新鲜事儿，只怕还留不住这丫头的心。


    李旺国就琢磨啊：结婚报告得催着点，他好带桃丫去军区，那边人多，事儿也多，这丫头保准喜欢那儿的！


    但李旺国算是低估了桃丫。桃丫是刚走出来有点失望，但一出了梁家院门，闻着空气里那股子就连夜晚也掩不住的、生机勃勃的春天的气息，看着周围朦胧的昏黄灯光，闻着空气里传来的柴火灶烧着的独特焦香，远远的传来社员们聚在一块吃饭时喧闹的声音，桃丫的心顿时一下子又雀跃起来，那点儿沮丧立马烟消云散了。


    这人间烟火气，可真好啊！


    不过听着李旺国的问话，桃丫的心情更是像插上了翅膀，飞得老高！


    “要去，我当然要去！”


    说着，她还像是怕李旺国反悔似的，使出一个千斤坠的功夫，紧紧挽住李旺国的左手臂，整个人像是一个沉甸甸的大秤砣似的吊在了他胳膊上。


    李旺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这丫头啊，真是个开心果！


    两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子，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吃过饭，就沿着长满嫩绿青草、弥漫着春天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村路，朝着岳振山家走去。


    这会儿天还早，大队的喇叭都没响，社员们也都还在家吃早饭，都还没有下地。


    李旺国估摸着岳振山应该在家，谁知道他们来到岳家，居然又是铁将军把门。连院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李旺国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烟囱也没有炊烟。他心里不由得奇怪了。


    这振山，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天，着实有些反常。


    他心里嘀咕着，用力一推，居然还没推动，仔细一瞧，那院门内居然用一根粗木棍从里面死死顶住了。


    桃丫在一边小声嘀咕，“该不会又在家里干啥偷腥的勾当吧？哼！”


    李旺国一听这话，脸一板，赶紧收敛了神色，表情严肃地瞅着桃丫，“你胡说些啥呢？”


    这丫头，咋懂起这些浑话来了？啥叫“偷腥的勾当”，啊？啥又叫做“又”？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该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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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庆国平时口没遮拦，嘀咕些不三不四的，让桃丫给听进去了？


    这混账小子！真是的，就该把他也送部队里好好磨练磨练！


    桃丫给他突然板正的脸色吓了一跳，扑闪着大眼睛，茫然地瞅着李旺国，“咋了嘛？”


    李旺国意识到自己吓到了桃丫，立刻放缓了神色，轻咳了一声，努力让僵硬的语气软化下来，“桃丫，你刚才说啥呢？咋能这么说？”


    桃丫眨巴着眼，“哦……”


    她凑过来，少女带着甜香的温热气息拂过李旺国的鼻尖，鼻子里把这股子芳香温软气息全吸进了心里里，李旺国觉着自己的心儿又“怦咚怦咚”地跳得可高了，仿佛随时会跳出胸口似的！


    桃丫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上次来就闻到了，他房间里有一股女人的脂粉味儿……”


    “真的？”


    李旺国大吃一惊。这事儿桃丫可从来没跟他提过！


    桃丫眨了眨眼睛，“当然，我的鼻子可灵敏了，完全不会闻错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他媳妇的。不过后来听说他媳妇好一阵子不在家了。这可就怪了，是不是？后来我跟荣和平说，荣和平说，那指定是他在家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了呗。咳，乡下地方，汉子媳妇不在家，偷个腥啥的，也不稀奇！他还说这种事儿多了去了！”


    说着，桃丫就嘻嘻地发笑。


    李旺国，“……”


    李旺国整张脸都黑了！


    他还以为是李庆国，没想到是荣和平这小子。


    好你个荣和平！


    李旺国咬着后槽牙暗想：和平你小子，给我等着！


    敢这样口没遮拦地跟桃丫胡说八道！


    不过，桃丫说的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岳振山……李旺国有些琢磨不透，脑子里现在还记着的，就是当初两人一同去参军的，对方那副爽朗憨厚的笑容。


    他实在想不通，对方咋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呢？


    还有，那“脂粉味儿”又是谁的？


    李旺国觉得事情恐怕不简单，心头不由的蒙上一层阴影。他直觉地觉得，这事儿，多半跟之前大队里那串子事情都脱不了干系。


    只不知道，岳振山在这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下定了决心，用力在篱笆门上使劲拍，同时扯开嗓子大声喊，“振山！岳振山！在家吗？开门！”


    他这么大声喊，隔壁的人都听着动静了。


    一个眯缝着小眼的老头儿踱着步子走过来，正是住在不远的老牛头。他脸上堆着笑，披着一件油光锃亮的土布褂子。明明是在家中，他的衣服上还是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牲口棚里的臭味，也不知道这件衣服多久没洗过了，领口和袖口都黑得发亮，结了一层厚厚的油垢。


    这老头儿实在是太邋遢了！


    桃丫一看到这老牛头，就嫌恶地皱起秀气的眉毛，立刻闪身躲到了李旺国的另一侧。


    臭死啦！


    这老家伙也真惹人厌。


    虽说前头隔着李旺国这么个大高个儿，桃丫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那股像是从阴冷潮湿的、带着算计的、充满窥探的令人不适的古怪情绪。


    像是阴沉沉的天儿里，荒野地头上一口冒着泡的烂泥塘，浑浊的水底下探出些滑腻腻、说不清是啥的触手，正古里古怪地扭动着、试探着，悄没声儿地朝人身上摸索过来，恨不得把人心底那点秘密都掏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