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领着牙婆推门进来，沈薇薇安静地坐在炕沿，手边是那个旧箱笼，箱笼上搁着那口薄铁锅。


    “瞧瞧，这不就收拾好了？”王氏脸上堆起笑，推了沈薇薇一把，“快跟王妈妈去吧，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呢。”


    那王婆子打量沈薇薇几眼，见她低眉顺眼，不哭不闹，倒也满意，“是个省心的，走吧，姑娘。”


    沈薇薇抱起箱笼和铁锅，站起身，“舅母，那我走了。”声音轻轻的，听不出情绪。


    王氏巴不得她赶紧消失，连连摆手。


    跟着王婆子走出那条陋巷，拐过两个街口，人声渐渐嘈杂起来，沈薇薇停下脚步。


    “王妈妈。”她叫住前头的牙婆。


    王婆子回头：“怎么了？”


    “妈妈，”沈薇薇从袖袋里摸出几枚铜钱，这是原身仅剩的私己，“这点钱不多，请您喝碗茶，我不想去王员外家。”


    王婆子眯起眼，掂量着那几枚铜钱，又上下看她：“小娘子，这可由不得你，你舅母可是收了定钱的。”


    “我舅母收的定钱，妈妈能得多少？五十文？一百文？”沈薇薇声音依旧软和，“王员外家是那么好进的？听说他家前头发卖出去的丫头，没几个全须全尾的，若我真闹出什么事来，妈妈这中间人，怕也落不着好。”


    王婆子脸色微变。


    沈薇薇继续道：“妈妈不如行个方便。这几文钱您先收着，容我几日，我若能自个儿挣出活路，定然凑足双倍的谢礼奉给妈妈，若不能，再任凭妈妈发落，也不迟，总好过眼下硬扭了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王婆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这丫头说话条理清楚，不像个没成算的，她做这行久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真弄出事儿也麻烦，掂掂手里的铜钱，她哼了一声：“就三日，三日后我若见不着钱，可别怪妈妈我不讲情面。”


    “谢妈妈。”沈薇薇屈了屈膝。


    打发走牙婆，她抱着那点可怜的家当，站在熙攘的汴京街头。


    她沿着街道慢慢走，观察着两旁的铺面，茶肆、酒馆、食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最终，她在一间不大的茶铺前停下，掌柜是个老头，正拿着抹布擦拭桌椅，看着还算面善。


    沈薇薇走过去：“老伯安好。”


    老何抬头，见是个清秀小娘子，抱着箱笼锅子，以为是问路的：“小娘子有何事？”


    “老伯，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沈薇薇语气诚恳，“我会做几样别致茶点，能不能借您这宝地寄卖？每日所得，分您三成，就三日，若卖不出去，我自行离开，绝不叨扰。”


    老何愣住，打量她：“小娘子，你这……”


    “老伯不妨先尝尝。”沈薇薇放下东西，打开箱笼，取出早上剩的那几张石髓饼，用干净叶子托着递过去，“这叫石髓饼，佐茶最宜。”


    老何将信将疑地接过，咬了一口，饼极薄脆，带着单纯的麦香和恰到好处的咸味，确实爽口，他沉吟一下，这茶铺生意也就勉强糊口，多一样新奇茶点吸引客人，似乎也不坏，何况还能白得三成利。


    “成吧，就三日，你就在门口那边角上支个小摊，别挡着我做生意。”


    “谢老伯！”沈薇薇脸上绽开笑意。


    她立刻动手，用几块砖头在茶铺门边垒了个简易灶台，架上那口铁锅，又去附近水井打了水，将家伙事清洗干净，面粉和猪油所剩无几，她将最后几文钱买了最粗劣的面粉和一丁点猪油。


    第一日，她只烙了十张石髓饼，切成小块，放在洗净的叶子上。有茶客好奇问起，她便笑着递上一块请人品尝，饼不要钱，若觉得好，下次来喝茶时若能记着点一碟，便是情分。


    生意清淡，只卖出两三份。


    傍晚收摊时，老何看她一眼：“明日还来？”


    “来。”沈薇薇利落地收拾着。


    第二日，她来得更早，除了石髓饼，又琢磨着用极便宜的价格买来一些将开的梅花，和了点面，做出几碗梅花汤饼，清透的汤里，浮着几片做成梅花形状的薄面片，看着雅致，带着淡淡花香。


    茶客多是些寻常百姓，图个新鲜，也有两个穿着长衫的文人被吸引，点了一碗，吃得颇为满意。


    生意稍好了些。


    下午时，一个清瘦身影踱步过来，谢允依旧穿着那身素色襕衫，停在她的临时小摊前。


    “沈娘子。”


    “谢公子。”沈薇薇抬头，手上动作没停，正将一勺面糊浇在热石上。


    “今日换了花样？”他看着那碗清雅的梅花汤饼。


    “谢公子好眼力，梅花汤饼，清口得很，要尝尝么？”


    “正有此意。”谢允从袖中取出几文钱放在摊上，端过一碗，就在旁边支起的小桌旁坐下，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


    “面片薄而韧，汤清味淡，恰好衬出梅花的冷香。”他放下碗，“娘子好巧思。”


    “混口饭吃罢了，当不得公子谬赞。”沈薇薇笑笑，收了他的钱。


    谢允没再多说，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第三日，沈薇薇添了蜜渍梅花，用最后一点钱买的糖，腌了几小罐梅花，甜甜的，可以佐茶，也可以单买回去当零嘴。


    王婆子晌午就来了，靠在对面街角，斜眼看着。


    沈薇薇只当没看见，依旧笑着招呼客人，今日生意明显好了不少，石髓饼和梅花汤饼都卖得快，那几罐蜜渍梅花也见了底。


    日头偏西，茶客渐稀，沈薇薇将今日所得铜钱仔细数了两遍，然后，她取出其中一部分，用叶子包好，走向对面的王婆子。


    “妈妈，这是答应您的。”她将钱递过去。


    王婆子接过，掂了掂，分量竟比说好的还多些，她脸上露出点笑模样：“算你丫头有信用，行了，这事儿就算过了。”她揣好钱，扭身走了。


    沈薇薇看着那背影消失在人流里，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回到茶摊边，继续收拾，老何走过来：“小娘子，明日还来摆摊不？”


    “老伯肯继续租地方给我，自然来。”沈薇薇笑道，“往后还得仰仗您多多照应。”


    老何点点头，没再多问，这丫头看着柔弱，倒有股子韧劲。


    收拾完东西，天色已暗，她抱着箱笼和铁锅往回走，走向那条陋巷，走向那个暂时属于她的小院，巷口，隔壁院门似乎虚掩着，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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