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坐在首座，笑着看向苏鸿、纪花明二人，示意丫鬟们都暂且离开。她见人都走了，方开门见山道：“今日你们游街可是出尽了风头，不少太太都来跟我打听你们二人的婚事。”


    苏鸿微微扬眉，看了眼纪花明，疑心是他的婚事有消息了。他们方才还在说玩笑话，没想到母亲动作怎么快，就是不知是谁有这样的好眼光看上师兄了。


    苏母见他们二人尚且稳得住，便道：“方才薛太太和我一起在酒楼上，见了明哥儿很喜欢。她有位亲戚姑娘最是性情温柔，出身荣国府，亦是读书知礼的大家闺秀。她再三托我，我不好推拒，便先来问你的意思。”


    纪花明忙恭敬立着，心中却想：他一直未曾定婚，虽说是父母不欲要他分心，亦有待他高中后寻一位读书仕宦家的小姐为妻的心思。只是荣国府门第过高，恐齐大非偶。二则……贾家两门，宁府不提也罢，荣府的男子也没什么好名声。


    只是他素知苏母为人，定不会、也没有必要在婚事上坑害他。两相对比，倒让纪花明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回话。


    他正要说什么时，苏母却抬手打断。她笑道：“伯母实对你说，连我也拿不定主意。世府千金，模样、教养、性情都不必挑。若说不好，就只有父亲、兄长不成气候，一身纨绔习气，与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一路人。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仔细想想再回话。”


    说着便起身离开，行至门前又回身叮嘱二人晚间要一同宴饮，叫他们一起到厅上用饭。二人唯唯应了，苏母方款款离去。


    纪花明没想到自己的婚事这么快就有消息，只是苏母说得模棱两可，他一时有些发愁。苏鸿亦默然不语。他最清楚贾家的运势已败，顶多支撑两年，现今这般煊赫的荣国府便会轰然倒塌。


    《石头记》中不曾明说贾家的结局，只是想想神瑛侍者下凡的目的，再想想原文中反复出现的“盛筵必散”，便能猜到贾家的下场不会太妙。


    何况原文中又有甄家在前，想想甄伯父原本的遭遇：爱女被拐、家宅被烧、田产被夺、亲人诓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最终心灰意冷，随渺渺真人出家。神瑛侍者既要跳出尘世罗网，焉能不经历种种磨难？


    只是明知贾家下场不好，他也说不出劝纪花明不娶贾迎春的话。一则，二人品行很是般配，满京城中，纪花明也难寻一个品行胜过迎春、又知根知底的姑娘。二则……迎春的判词太过凄凉悲苦，他与贾家无亲无故，对迎春的处境毫无办法。若不叫师兄娶迎春，难道叫迎春嫁给孙绍祖去受苦不成？


    纪花明低头寻思半日，忽然想到身边就有个最清楚贾家情况的苏鸿，抬头去看，见他也愁眉不展，噗嗤一笑。他笑道：“是我要娶妻，师弟只管把话说到，成与不成我心中自有成算。难道你怕师兄娶了亲，就不疼你了？”


    苏鸿一噎，失笑道：“师兄说笑了。”


    他揉了揉额角，方正色道：“荣府现有二房，长房贾将军袭爵，娶妻邢夫人，膝下二子一女。长子贾琏娶了王家嫡女，次子年龄尚小，女儿就是这位二姑娘。二房主事的是贾学差，娶妻王夫人，膝下二子二女。长女正是宫中的贾娘娘，长子贾宝玉，人品一流，只是不好功名利禄，次子次女倒不清楚。”


    “荣府官客，除却袭爵的贾将军、荫封的贾学差外，贾琏捐了个同知在身，其余的尽皆没有官身。荣府与宁府同出一源，相交甚密，只是宁府的男人，其□□丑恶之态无人不知。贾史王薛四家联络有亲，官场上扶持照应自不必说。我未婚妻薛大姑娘，正是二房王夫人的外甥女。”


    先前他们二人入京，因要准备会试，便不曾将旁人家的事说给师兄听。如今有时间，倒是可以跟师兄讲清。


    纪花明细细听了，蹙眉道：“两府里，就没有一个读书人？”


    要么是袭爵，要么是荫封，要么是捐官，连个正经科举出身的都没有。论理，这样的大家族总该为子孙谋划，如今天下少有兵戈，科举入仕最是名正言顺，才能承袭祖业。


    苏鸿摇摇头，说道：“宁府太爷是进士出身，出家当道士去了，现已殁了。荣府中贾宝玉前头有位哥哥，十四便是秀才，只是早早夭亡。荣府只靠贵妃和故交亲友撑着，自家子弟没几个成器的。”


    纪花明脑子空白片刻，半晌才默默道：“这不像是兴旺之象啊。”


    苏鸿见话已说到这份上，便干脆道：“不止，贾家衰败早已不可阻挡，他们家不过是旧日的空架子，连内囊都上来了。贾家不光有败落之危，恐怕还会被旁的亲戚牵连，顶多一两年的功夫罢了。”


    “欸？”纪花明瞪大眼睛看向苏鸿，“你既这么说，我还犹豫什么，直接拒了这门婚事不就行了？只是伯母为何吞吞吐吐，你又怎么要继续和薛家结亲，难道事情不会牵连到薛家？”


    苏鸿闻言叹道：“最奇怪的就是这里。贾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废物，母亲却说贾家的姑娘一个赛一个出色，不知谁能有幸娶到她们。你若只看重人，就尽管答应婚事，母亲帮你说和，我也可担保这位二姑娘的品行。若担忧贾家扯后腿，亦是人之常情，叫母亲回绝了就是。”


    他又十分恳切道：“师兄不必拿我做参照。薛伯父救我全家，薛大哥与我相交甚厚，薛妹妹待我情深意重，我是绝不会悔婚的。只是你与贾二姑娘素不相识，又无情谊，不必冒这样的风险。”


    纪花明闻言笑道：“师弟说这样的话就生分了，我亦非贪慕富贵之人。便是有个万一，自不会波及出嫁女，顶多仕途艰难些。娶妻娶贤，伯母与你如此认可这位姑娘，想必我纪家三代无忧，何须多虑？”


    说着便起身长揖，斩钉截铁道：“我已打定主意，事不宜迟，还请师弟与我一同去寻伯母。我今日便给父母去信，早日做定大事。”


    苏鸿一呆，连忙扶起纪花明。知道他素日心性坚定，便也不再劝解，连忙带着纪花明去寻苏母。


    苏母对朝堂之事并非一无所知，也知道苏鸿并不会对纪花明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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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纪花明如此坚定，也不再犹豫，连忙差人到薛家去说给薛太太。


    薛太太闻讯，便连忙去寻姐姐王夫人。王夫人听闻来意，见男方是今科榜眼，年纪轻轻的，心中便是一喜，却又犹豫起来。


    她叹道：“这门亲事再好不过，只要人品好，迎丫头终身有靠。但我不过是婶婶，她父母都在，若我去提，他们反倒不依。”


    贾家两房为着管家权明争暗斗，她便是有心促成，但贾赦、邢夫人岂会坐视不理，说出来反不行了。何况贾家虽说衰落了，迎春作为长房长女也算有几分联姻价值，她那对儿父母恨不得连她的骨头都嗦干净了，怎么会给她寻门好婚事。


    不知便罢，知道有这个青年才俊，王夫人也不愿意让迎春错失良机。她年岁也不小了，她也怕她那糊涂黑心的爹妈把迎春随便打发出门。


    好好的大家小姐，生在贾府没落时已经够可怜了，不好叫她婚事不顺。


    她想了又想，便命人去寻凤姐过来。凤姐一向点子多，又得老太太喜欢，让她出个主意定是能成。


    凤姐闻讯赶来，听薛太太给迎春相准了一位进士，喜得搂着薛太太道：“到底是姨妈心慈，替姊妹们想着。我那妹子别的不说，最是和气。寻了姑爷，定是能和和美美过到一处，方才不辜负姑妈的心。只是……”


    她有些为难，蹙眉叹道：“上次岫烟和蝌兄弟的婚事，我们太太虽准了，却也不大乐意。现在又是她女儿，恐怕还得请老太太出面。另一个，不知道纪进士家世怎么样？”


    凤姐心中自然乐意，姊妹们平日和气，能给迎春找个好归宿也不错。何况她虽自傲家世，却也知道文官越来越吃香，年纪轻轻进士及第，未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迎春到底和贾琏同出一父，日后扶持着这位进士，也能和他们互相帮衬着。


    薛太太笑道：“他家祖籍江南凤安府，也算有些名望的小乡绅，家世平平。只是他拜师江南自安书院单山长，师兄弟甚多，又和鸿哥儿同出一门，以后互相帮衬着便是。”


    凤姐心想：头上公婆未必能深谋远虑，说不定只看眼下纪进士家世平平就直接否了。此事要成，必得说动老太太。只是众姊妹中，二丫头素日温柔沉默，在老太太跟前不算得宠，老太太未必愿意出头。


    何况先前老太太已硬作保山，为岫烟和蝌兄弟定亲。如今再去讨迎春妹子，老太太未必愿意得罪狠了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还非得戳中老太太的心事，此事方能成功。


    依她看，倒也只有把此事的好处往宝玉身上攀扯，老太太顾念宝玉、又想着家族兴旺，许是会应允。她便三言两语将这主意说了，王夫人听此事对宝玉亦有益处，一时更是欢欣，连连点头，叫凤姐去办。


    薛太太忙吩咐道：“跟老太太说，是我见纪进士游街，觉得他体格健壮，又细细打听了他的家世人品。人家父母说了，要为孩子寻个性情温柔的，我才想到咱们二姑娘。若老太太另有主意，就当我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