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泼墨，何民哲觉得自己像只被追猎的兔子，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巷道里夺命狂奔。


    "前面！那小子在那儿！"


    "跑得还挺快，抓到腿打断！"


    是伍明翔的人？


    还是公司派来的？


    他不敢细想，更不敢回头。肺里火烧火燎，脚下被垃圾绊倒啃了一嘴泥，也顾不上疼，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跑。行李箱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他只死死护着怀里装证据的背包——这可是他的保命符。


    脚踝疼得钻心，可他愣是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头扎进堆满纸箱的死胡同，把自己塞进最暗的角落，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喘。


    脚步声逼近，两个男人的对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妈的，真能跑。伍先生那边怎么说？抓到人直接处理掉？”


    “还能怎么说，沉江呗。这种知道太多的弃子，留着过年？”


    “也对，拿钱办事。这小子也算死得其所了，那笔钱够他买口好棺材了。”


    脚步声伴随着轻佻的笑声，渐渐远去。


    何民哲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抖得像筛糠。


    沉江……弃子……


    原来，他们真的要杀了他！


    报警吗？


    警察一来，他偷歌、拿钱的事就全完了，一样是坐牢。


    不报警？


    伍明翔的人随时会找到他，把他扔进江里喂鱼。


    绝望中，一张脸孔跳进他的脑海。


    顾怀。


    那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眼神干净得像山泉的青年。


    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知道顾怀恨他，但他更知道，顾怀心软。他好好求一下顾怀，念在往日情分上，也许……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何民哲颤抖着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万幸还能开机。他凭着记忆，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刚一响起，王畅就抓起手机，看着来电显示那陌生的号码，咬牙切齿，“肯定是阿哲那孙子！我就知道他把号码注销了！”


    他想接，被林雪薇抬手拦下。


    “等会儿，晾晾他。”


    “万一他想不开跳楼怎么办？”王畅急得直抓头发，“证据还在他身上呢！”


    林雪薇眼皮都没抬，“放心，想死的人不会打电话求救。他现在，比谁都想活。”


    铃声不知疲倦地响着，终于在快要自动挂断时停了。


    “这……这挂了啊！”王畅急了。


    “没事，他比我们急。”


    林雪薇示意他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还是刚才那个号码。林雪薇朝王畅点了下头。


    王畅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喂”了一声。“谁啊？大半夜的，有病？”


    “王哥……是我，阿哲……”


    对面何民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王畅冲林雪薇和顾怀比了一个“OK”的手势，故意沉默了几秒。


    “王哥，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你还有脸打电话来？”


    “我知道错了！”


    何民哲彻底崩溃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伍明翔他们要害我！他们要杀我灭口啊——！”


    ……


    窗帘紧闭的屋子里，白炽灯光线惨白。


    顾怀站在窗边，背影僵直，一动不动。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王畅都觉得他可以媲美雕塑。


    王畅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沙发上的林雪薇。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神情平静，身边立着的手机屏幕上，秦决的视频通话还连着线，那张俊脸同样没什么表情。


    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顾怀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门开了，一个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人鬼鬼祟祟地挤了进来。


    是何民哲。


    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惊恐。他抬起头，看到屋里的三个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最终定格在顾怀身上。


    “怀……怀哥……”他嘴唇哆嗦着。


    他蹒跚着走过去，想要去抓顾怀的衣服，却被顾怀下意识后退的动作避开。


    何民哲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像是被彻底抽走了力气，“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从怀里掏出一部旧手机和一个U盘，急切地递了过去，声音嘶哑，“都在这里！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录音，聊天记录……我全都留着！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王畅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手机和U盘，手忙脚乱地连接到笔记本电脑上。


    一段录音被点开。


    一个沉稳又带着丝不耐烦的男声响起，王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公司副总李盛的声音。


    “……顾怀的合约快到期了，续约条件谈不拢，他心气太高，留不住了。但他手里的那首《星辰》，公司很看好，不能让他带走。”


    “阿哲，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公司不会亏待自己人。这件事办成了，伍明翔那边给你的，公司再给你双倍。另外，你在老家的父母，公司也会安排好。”


    “至于顾怀……他太天真了，不适合这个圈子。就当是给他上一课吧。他那份合约里有陷阱，就算他想闹，违约金也够他喝一壶的。最后，他只能净身出户，什么都带不走。”


    冰冷、刻薄、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轻蔑。


    王畅的手指开始发抖，他又点开那些聊天记录截图。


    那是伍明翔的经纪人，大段大段的话术，引诱教导何民哲如何偷歌，如何骗顾怀延后新歌发行的时间，如何引导粉丝去攻击顾怀……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链完整得令人发指。


    他们要的，不仅仅是顾怀的歌，是要献祭掉顾怀整个人，去为伍明翔铺出一条星光大道！


    “畜生！！”


    王畅气得目眦欲裂，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


    而一直沉默的顾怀，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清隽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骇人的阴郁。他的一双眼睛黑得吓人，死死地盯着对面人不人鬼不鬼的阿哲。


    血气冲上头顶，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攥紧的拳头骨节脆响，朝着何民哲的脸就砸了下去！


    阿哲吓得护着头蹲到了地上。


    “顾怀！”


    一只微凉的手，却在这时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林雪薇。


    她的力气不大，却将他即将爆发的狂怒硬生生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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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怀的胸膛剧烈起伏，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瞪着林雪薇，眼中的血丝几乎要爆开，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放开！”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林雪薇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百倍偿还。”


    百倍偿还。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


    顾怀眼光闪烁，慢慢地松开了拳头，身体还在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林雪薇收回手，目光转向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这些证据，现在不能放出去。”


    “为什么？！”


    王畅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了上来，脖子都涨红了，“证据都砸脸上了，直接报警，再全网曝光！老子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李盛和伍明翔那帮杂碎的嘴脸！”


    “不要报警！”


    地上的何民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他怕死，也怕坐牢。


    王畅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唾骂道：“你他妈还有脸叫？”


    “现在报警，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林雪薇将手中的水杯轻轻放在茶几上，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屋内的嘈杂。


    “对方会立刻启动最顶级的公关，说录音是AI合成，聊天记录是P图。他们有的是钱，可以买通无数营销号和水军，把黑的说成白的。而警方的调查是需要时间的，半年？甚至一年？而这期间，大众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场无休无止的互撕骂战。用不了多久，公众就会失去兴趣，真相会被稀释，甚至会被反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就算最后警方出了公告，这件事的热度已经没有了，没人会再关心顾怀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到那时，顾怀早被大众遗忘了。”


    王畅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不甘心地挤出一句，“那……那怎么办？”


    “我们需要创造一个合适的时机。”林雪薇胸有成竹，“放心，会很快的。”


    “在那之前，”顾怀走到笔记本前，直视着屏幕里的秦决，那双曾经清澈如山泉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


    “秦总，我想先解约。”


    “我知道违约金是天文数字。”


    “钱，我会自己挣回来。但自由，我现在就要。”顾怀的声音不大，却沉稳，“我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用我的方式，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秦决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燃着火焰、充满昂扬斗志的青年，终于露出了笑容：“好。我欣赏你的才华，也欣赏现在的你。违约金我先替你垫付，算我入股你的工作室。法务团队随时待命。你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


    秦决的目光最后落在林雪薇身上：“这一仗，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他不是一个人。


    从来都不是。


    顾怀缓缓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带走了最后的一丝颤抖。他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U盘，那里面装着他的地狱，也装着他的未来。


    这时，林雪薇忽然轻笑了一声，“顾怀，他们不是想要歌吗？”


    顾怀轻轻掂了掂手里的U盘：“嗯？”


    秦决挑了挑眉，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那我们就好好的，”


    林雪薇的嘴角微弯，“给他们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