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准备赴死的陈远豪，目光涣散地落在包厢门口。


    浑身的疼痛像潮水般反复冲刷，压得他眼皮有千斤重，他费力眯了眯眼，还以为是濒死前的幻觉。


    他万万没料到，进来的是杨峋英。


    怎么可能？


    陈远豪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杨峋英的目光也恰好迎了上来。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往下看，才发现杨峋英的目光落在自己赤裸的上半身上。那眼神里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转瞬即逝的沉怒，还藏着丝他读不懂的复杂。


    被这么直勾勾地盯了一眼，就连厚脸皮的陈远豪，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可这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被杨峋英稳稳收了回去。


    杨峋英步子没半分停顿，每一步都走得从容镇定，径直朝着杨俊伟走去。


    包厢里原本看戏的人，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纷纷挤出笑脸打招呼：“二少爷好……”


    杨俊伟显然也没料到杨峋英会来，愣了两秒才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说着，轻蔑地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陈远豪，嘴角勾着挑衅的笑，“是为了这小子来的？那就抱歉了，今天我打他打定了，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免得等会儿溅你一身血。”


    “倒也不是。”杨峋英勾唇轻笑，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父亲刚才去了子公司，说是想考察你这半个多月的学习成果，结果没在办公室见到你。我也是问了你的助理，循着线索才过来的。”


    这话当然是托词。没人知道，杨峋英这些天一直暗地盯着杨俊伟。他清楚这三弟是个“有狠劲没脑子”的货色，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可子公司刚过渡到自己手里，半分风险都不能冒，只能多留个心眼防患于未然。


    他原以为杨俊伟顶多在外面花天酒地，没成想对方竟会突然揪着与陈远豪的旧怨，下死手报复。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果然，一提杨建成，杨俊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嘴上却依旧横着：“怎么？你又跟咱爸瞎逼/逼了？故意告我黑状是吧？说我这阵子没去公司，也没跟你学那些破玩意儿是吧？”


    杨峋英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个拎不清的蠢货。杨俊伟学不学，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犯不着费心思带这个扶不起的三弟。


    但这念头只在眼底晃了一瞬，他很快敛起情绪，平静道：“俊伟，你好好想想，我说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要暴露自己没把你教好，让父亲觉得我连这点分内事都办不周全？”


    见杨俊伟仍在迟疑，他又补充道：“父亲在公司等着不说，柯姨也在。晚上还有和乔家的聚餐，别让他们久等。要是再让父亲知道你动手伤了人，我想他又该为你操心了。”


    杨俊伟眯了眯眼，有点摸不透他二哥对这混混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说熟吧，也没见两个人见过面；说不熟吧，怎么偏偏今天赶得这么巧？


    而且杨峋英的口才确实还不错，他总能把话说得绵里藏针。明明是在反驳你，却半点不让人觉得被冒犯。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把杨峋英放在眼里。他不信他那漂亮花瓶二哥有什么真本事，只当这一切最多是耍了点小聪明。更何况，他是爸妈最疼的小儿子，就算天塌下来，也有爸妈护着。


    这么一想，杨俊伟的底气又足了。


    他居高临下地扫过满身是伤的陈远豪，又转头阴恻恻地盯着杨峋英：“少跟我玩那些弯弯绕，今天就算我中了你这调虎离山的诡计。我杨俊伟要弄死这么个街头混混，跟踩死只臭虫没两样，谁会吃饱了撑的来查？你少拿咱爸当挡箭牌，就算你把他喊来，他也绝不会为了一条烂命的杂碎，浪费半分心思！”


    杨俊伟不愿再跟他多言，领着手下离开了包厢。


    杨峋英眼底掠过一丝锐厉的怒意，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成拳头，指节隐隐泛白。


    顿了两秒，他走到陈远豪面前，伸手想扶，陈远豪却像被烫着似的，猛地抬手抵住他的手腕。力道虽弱，抗拒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他咬着牙撑着地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刚直起身就晃了晃，踉跄着倒在身后的沙发上。


    陈远豪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他身子骨向来结实，即便这会儿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但也不至于像残疾似的没法自理。


    抬眼见杨峋英还站在跟前，眼神意味不明地盯着他没走。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杨二少爷，不管你是特意来的，还是碰巧撞上，今天你能来，我承你情。要是没别的事，你就先走吧。”


    杨峋英没说话，沉默地站了几秒。陈远豪刚想再催，就见他抬手脱掉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伸手往自己身上搭。


    陈远豪下意识就想推，手刚抬起来，杨峋英却没给他拒绝的余地，干脆地把外套往他肩上一裹，又伸手将他的胳膊往袖子里塞，动作利落得不容反抗。最后还伸手扣上了西装扣子，把他赤裸上身遮了大半。


    陈远豪皱着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自打半个多月前在餐馆碰过那一次，杨峋英就只在微信上发过一句“抱歉”，再没多余的话。他那天隔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到消息，想着也没什么好回复的，就没理。


    男人如果不主动，必然是没放在心上。反之，他真的在乎，自然会主动靠近。越是这样，陈远豪越觉得自己之前屁颠屁颠买花、还妄想告白的行为愚蠢至极。


    他不想露半分狼狈，故意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扯着西装领口想往下脱：“杨二少爷的高定我可穿不惯，老爷们大夏天光着膀子出去也不丢人，不劳你费心。”


    手刚碰到扣子，杨峋英温热的手心就覆了上来，声线比平时沉了几分，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别脱。”


    “你说不脱就不脱？你算老几啊，我凭什么听你的？”陈远豪不服气地想继续扯，可杨峋英的手像焊在他手背上似的，力道大得他挣不开。


    换作平时，他高低得跟他掰扯，可现在浑身是伤，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按住。


    杨峋英从前有无数次机会跟他坦白，却偏偏选择了隐瞒。陈远豪讨厌被人欺骗，这是原则性问题。但他也没想过对过去的事翻旧账，就好聚好散吧。


    可杨峋英今天这一出接一出的，实在让陈远豪心里不痛快，原本想再说几句难听话把人撵走，可抬眼对上杨峋英的目光时，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杨峋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波动，目光先落在他满是伤痕的脸上，又移到他没被西装遮住的肌肤上。那上面满是青紫的瘀伤，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扎眼。


    察觉到杨峋英严肃的神色，可陈远豪吃过一次亏，哪还会再信？更别说妄想对方能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感情。


    两人正僵持着，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陈远豪单手摸出手机，看清屏幕上“李南”两个字，指尖一划接了起来。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小南？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想我了？”


    “嗯，想你了。”电话那头传来李南干净又清透的声音，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关切，“你不是说今晚跟朋友出去吃饭吗？怎么这边这么安静呀？”


    陈远豪自然不能说自己刚挨了顿打，含糊着打哈哈：“是在吃饭呢，这不一不留神喝多了，刚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所以没什么声音。”


    “那你少喝点酒好不好？”李南的声音更软了，“回家别太晚，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记得给我回个消息，我会担心的。”


    陈远豪心里泛过一丝暖意，嘴上却依旧懒洋洋的：“知道了，你要是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哥随叫随到。”


    挂了电话，陈远豪才发现杨峋英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手机上。包厢里太安静，估计对方也听见了。


    可杨峋英脸上的神色明显沉了下去，眉峰也蹙着，像是憋着股无名火。


    陈远豪搞不懂，他这情绪是从哪儿来的。


    “你谈恋爱了？”杨峋英像是在极力压着什么，声音听着还算平静。


    “嗯，谈了。”陈远豪漫不经心地把手机塞回裤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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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没什么起伏。


    他没想着故意气杨峋英，只是实话实说。自打决定放下对杨峋英的心思，翻篇重新过日子，他就想过要好好谈场恋爱，感受下爱情的滋润。


    李南的出现，其实也算巧。李南比他小一岁，上次他去SPA店，就是李南给做的按摩。李南说自己业绩不好，手法又生涩，嘴也笨不会来事儿，没干多久就被老板辞退了。后来又找了份销售的活儿，跟陈远豪成了同事。


    可销售这行，得能说会道、脸皮够厚才行，李南那腼腆性子显然吃不开，刚入职那会儿连开单都难，全靠陈远豪平时多帮衬着，才勉强能保住业绩，不至于一直挂零。


    一来二去的，李南对他渐渐有了好感，平时接触时，他也能感受出来。昨天，李南又暗暗表明了心意，话虽说得隐晦，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陈远豪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李南肯定没有杨峋英长得好看，准确说，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容貌都和杨峋英不是一个档次。可李南眉眼清秀耐看，性子又软，相处起来也舒服。既然自己想重新开始，给对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该死，怎么又想起杨峋英了？


    陈远豪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怂，干脆抬眼迎上杨峋英的目光，没再回避。


    杨峋英眼底那抹晦涩的情绪，不过一瞬就收得干干净净，声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磁性：“挺好的。这衣服你就先穿着，浑身是伤被人看到，总归不太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送你去医院处理下伤口。”


    说着，他指尖轻轻插入陈远豪柔软的黑发里，动作细致地将刚才被扯得凌乱的发丝理顺，指腹还似有若无地在发顶揉了两下。


    “别动手动脚的。”陈远豪抬手覆在了杨峋英的手上。指尖触到对方凸起的青筋，他动作顿了顿，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扯掉了那只手。杨峋英也不见恼色，只淡淡勾了勾唇角，沉默着没再开口。


    陈远豪又要拒绝他送医的提议，包厢的门突然“咣当”一声被撞开。


    乌泱泱七八个人涌了进来，领头的正是白刚。看这阵仗，估计是他喊来的帮手，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铁棍。


    陈远豪扫了一圈，目光骤然一凝。发现于浩的裤腰里还别着把菜刀。


    “阿豪！你怎么样了？”白刚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崔贤，踉跄着就想往陈远豪跟前冲，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我说你这头蠢猪能不能稳点？”崔贤翻了个没眼看的白眼，快步上前把人扶起来，又转头对身后的混混们喊：“你们几个过来，把他架稳了！”


    安顿好白刚，崔贤冲到陈远豪面前。他扫了眼一旁的杨峋英，眼神里闪过丝了然，随即转向杨峋英，语气真诚得很：“这位兄弟，我虽说见过你一面，可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但不管怎么说，今天多谢你帮了我家阿豪。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平时就在XXX那块儿待着，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对！还有我！”白刚被人架着，连站都站不稳，却还是梗着脖子喊，“谁敢动我兄弟阿豪一根手指头，我白刚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跟他没完！”


    “对！我们也是！！”


    陈远豪看着眼前护着自己的兄弟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得发热。嘴上却依旧吊儿郎当的：“我能有什么事？你看我这不还好好坐着呢？赶紧走赶紧走，别等会儿保安追进来，还得跟人纠缠，麻烦。”


    说完，他又抬眼扫了杨峋英一下，随意道：“二少爷，我朋友来了，接下来的事我们自己能处理，就不劳你费心了。”


    陈远豪起身，抬手时没留意，手背不小心撞在了杨峋英的裤兜上。


    这个沉重的金属触感，陈远豪记得格外清楚。


    上次在郊外工厂，他就在杨峋英的裤兜里，触到过一模一样的质感。


    他目光在杨峋英身上停了几秒，眼底藏着几分思索，最终还是没再多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