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常叔呢？


    按理说，此刻他应该老泪纵横，将自己翻来覆去地看，说要做好吃的犒劳大家。


    小院静悄悄的，什么都没留下。


    静安心道不妙，抬脚往院内寻，仆役们没什么变化，但正门迎接自己的管家却换了人。


    沈珏上前，刚想开口，新管家便递上信件，暗红色的信封上，盖着沈家的金色印章。


    信件递到手中的瞬间，沈珏下意识地看向静安，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单单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撕开的瞬间，信中的文字清晰可见。


    简短，但不容置疑：“沈家已与公主殿下合作，二堂弟会来接替你，速归，莫要添乱！”


    沈珏颤抖着双手，不可置信地将信纸来来回回翻看。


    明明只有薄薄的一层，可此刻沈珏拿在手心，信纸仿佛有千斤，他一时收不住力，一个趔趄，猛地向后倒去。


    静安急忙去扶，但身后的七晖明显更快，她轻巧地扶住沈珏，平静开口道：“二少爷还是听夫人的，早些赶回江南，这里很快就不太平了。”


    如果说信件是沈珏情绪的起点，此时七晖的一番话则让沈珏彻底失望。


    “七晖？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静安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她试探伸手，询问能否让她看一眼。


    沈珏失魂落魄地将信纸递了上去，眼中的光肉眼可见地一点点熄灭。


    静安望着信皱眉，随后给了管家和七晖一个眼神，冷冷开口：“你们在此候着，我与沈公子有事商议。”


    说罢，她顺势挽住沈珏的手臂，歪头问：“可以进去说话吗？”


    沈珏回看她，眉眼间的愁绪都冲散了许多，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屋内坐下，静安是忐忑的，毕竟自己瞒了沈珏这么久，如今想要解释，更是不知从何开口。


    可无论如何，静安都未曾预料到沈老夫人会如此不给沈珏脸面，七晖和那位新管家的态度更让人火大。


    沉默半晌，静安率先开口，将自己到吴州后与沈老夫人的接触，后续的合作，以及七晖的事情如实交代了。


    屋内寂静一片，只有木炭噼里啪啦地烧得正旺。


    静安正想解释些什么，却听到沈珏突兀地笑了笑。


    只见他面色苍白，哑声道：“原来，是我愚钝。”


    “我还在庆幸，祖母对我所作之事毫不过问。这次重生，太顺利了，我竟忘了，在沈家，我向来是没有任何权力的。”


    “祖母父亲按兵不动，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静安看着沈珏，他自重生后便为沈家谋求了绝对的退路，她不想打破这份心意，更不愿他与家人离析，可如今这情景，倒让她后悔了。


    “沈珏，我……”


    沈珏摇头，情绪的渲染下，他双目通红，但望向静安时，眼中的柔情仍旧细腻。


    “不关殿下的事，殿下切莫自责，说起来，殿下还是因为我，才……”


    “是我忽略了，是我忘了。”


    “我以为重生之后，自己能做好一切，能拯救你，但是，但是……”


    说着，沈珏将手支在桌子上，静安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指尖湿润的触感传来，才发现沈珏的泪水早已漫过眼眶，无声地滑落下来。


    静安有些慌神，急忙去抱住他，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生硬地拿手指擦去脸上的泪水。


    沈珏喃喃自语，关于家人的往事在脑中飞快划过，从儿时入学堂，到进宫做画师，一桩一件在眼前闪过。


    重生后的紧绷让他忽略了很多东西。


    他之前还在傻傻感慨命运无情，兜兜转转还是让静安回到这里，却不想，原来今生让静安走上这条路的人，竟是自己。


    “竟是我害了你。”沈珏这话说得破碎，细微的颤抖带着哭腔，仔细听来，竟还有些无措。


    “你不必在意沈家，我说过，此生只愿你无忧。”


    “你快些离去吧，家里我会解决。”沈珏扬起头与静安对视，哭过的眼眶微微发红，连带看静安的眼神都带了层水汽。


    他将静安向外推，希望静安可以远离这场纷争。


    “是你救了我，是你将我从宫里带出来，是你给了我容身之所，是你带我找到舅舅，我所有的幸福都来自于你，我为何要离开？”


    沈珏听到静安的话微微愣了下，旋即又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殿下不必可怜我，我爱慕殿下，但我更希望殿下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被我绑架，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静安张口解释：“这是我想做的，调查流金丸是我想做的，打倒赵家，推翻唐景瀚，都是我想做的，是我可怜天下百姓，与你无关。”


    “可是，还是因为我，都是我的原因，你才要帮助沈家。”


    静安拉住他的衣袖：“我一介平民，能背靠沈家这棵大树，是我的福气。有了沈家，乱世中我也能活得更好些，我与沈家共进退，一荣俱荣而已，不存在什么被迫与无奈。”


    沈珏一味地摇头，仍旧将她向外推，见他油盐不进，静安顿时有些生气。


    相持不下时，静安心一横，抬手将沈的脑袋抡下来，一手扣住沈珏的狗头，一手将他的脸扳正，趁着沈珏不注意，吻了上去。


    双唇相碰的瞬间，沈珏的短路的大脑还未接线。


    柔软的触感从唇边蔓延到四肢百骸，静安靠上来的瞬间，好似轻盈的雪籽停靠在肩头，带着梅花的香气，宣告着冬日的盛景。


    静安并不熟练，甚至可能有些僵硬，但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快的，让沈珏冷静下来相信自己的办法。


    见沈珏不动了，静安瞪着眼，生硬地从沈珏怀中退开，想要缓解两人这诡异的姿势。


    可静安没有注意到，沈珏呆滞的双眼一点一点往下沉，直至深不见底。


    在这晦暗缱绻的眼神中，静安察觉到一丝，名为欲望的情感。


    接着，静安突然双脚腾空，沈珏单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往身后桌上轻轻一放。


    失重还未缓解，沈珏已将手轻轻扶上静安脸颊，腰部传来推力，沈珏将人往怀中拉。


    四目相对间，静安听到自己的心跳，热烈而真挚。


    在静安觉得自己是否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沈珏根本没她反应时间，抬手盖在她的眼睛上。


    视线遮挡的一瞬间，静安感受到逐渐靠近的呼吸，好似试探，又好像是胆怯。


    最终，静安的不后退给了对方勇气，沈珏的唇再一次与她靠近。


    唇齿交叠间，静安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急促的呼吸让她体温升高，可无论如何逃避，下一秒沈珏便会包裹住她，缠绕，裹紧。


    静安的心跳随着节奏来回起伏，双手控制不住地脱力，最终只能附在沈珏腰间，低低地垂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静安意识不清，不知自己何时从桌上下来，只得昏昏沉沉靠在沈珏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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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安没好气地白了沈珏一眼，对于他得寸进尺的态度很是不满，可沈珏好似没注意到似的，他顺从地攀上静安的手腕，悄悄靠近，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静安捂住自己红肿的嘴唇，费劲地将沈珏的脸从自己面前扒拉开：“走开……”


    “殿下，难道是不想负责？”


    沈珏声音委屈，耷拉着耳朵，受伤极了。


    静安脑袋乱哄哄的，刚才的情绪还未褪去，沈珏又缠住她要负责，一下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我这不是，用行动回答你了……你才应该解释，你家中，家中什么情况？”


    静安胡乱转移话题，沈珏也没有继续胡闹，他轻轻拍着静安的背，思绪好似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自记事起，母亲便卧病在床，父亲是嫡子，且没有妾室，我是祖母带大的。”


    沈珏音调平缓，好似在讲睡前故事。


    “祖母严格按照世俗标准来培养我，只有大哥，大哥会过问我的想法，在我不想习武时打掩护，闯祸后替我背锅。”


    “父亲的缺位，祖母的专政，在日复一日的训斥中，我的眼中，也只剩下沈家的门楣。”


    “我人生的第一次转折，是圣旨。大哥跟随父亲进入军营立下战功时，圣旨送到家中，祖母意识到沈家功高盖主，拉住了即将参加科举的我。”


    静安看向沈珏，在他明媚又暗藏哀伤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一生。


    “和今日一样，那日也是晴天，我准备了十年的科举，放弃了。”


    “我没怪任何人，只是突然觉得困惑又迷茫，正在不知我的未来如何是好时，大哥出现了，他拿战功，换取了我进入如意馆的机会。”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决定，唐景瀚开心我一事无成，还能让内廷随时盯着，而沈家则摆脱危机。”


    “如意馆与官场无异，我一门心思求学，反倒多余。最终我无所事事，活成了京城中出名的不上进之人。”


    “我本以为，一生不过如此，但殿下你带着起义军攻入京城，救下沈家，是我人生第二次的转动。”


    “我与您同行，俯察间惊觉天下之大，尔等蜉蝣一生，终将化为枯骨，但在死去前，我想救您。”


    “重生后我忙着安顿好沈家，使其免受战争之苦，也许是我多活些日子，竟忘了自己以前的生活。”


    沈珏说着笑了出来，不知是释然还是无奈。


    “祖母怕是在知道前世的事情后，便已经留足了后手。”


    “我忽略了家中对我的包容，只觉得自己重生之后无比顺利。”


    “兜兜转转，还是在为沈家的荣耀奔波，甚至又将你，推向了与前世相似的道路。”


    “我忘记了祖母与父亲的严厉，没察觉到家中对您的想法。至此，我的重生止步于此，毫无意义。”


    静安没有急着安慰，而是拉起沈珏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


    “殿下，这是？”


    “是不是胖了很多。”静安引导着沈珏，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前世的我，有这么红润的面色吗？”


    手中温润细腻的触感传来，沈珏看着静安朝他微笑，一双杏眼中盛满了自己的倒影。


    夕阳的余晖落在屋里，衬得她灿若云霞。那一刻，脑海中千百面的静安重叠起来，仅剩这一个，坐在他的面前。


    记忆暂停的瞬间，沈珏再次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殿下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