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长乐街上，人流如织，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织就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古代市井图。


    “跟紧点，小心被拍花子拐走了！”


    林二牛回头，朝身后正努力倒腾着小短腿的女儿喊道。


    他身形高大，穿着县衙捕快的公服，腰间挂着的令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女儿林英亥张着嘴，小脸红扑扑地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父亲的大步流星。


    她终于停下来，鼓起圆嘟嘟的脸蛋，藕节似的小手叉在圆鼓鼓的肚子两旁，小脚一跺：“哼！我不走了！你都不等我！”


    林二牛闻言停下脚步，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瞧着自己的“小胖墩”：“哦哟，我们小猪走不动了？”


    他嗓门洪亮，引得旁边摊贩也露出笑意。


    林英亥用力点点头，昂起脖子，理直气壮地伸出两只白玉般的小手：“爹爹，我走不动了！抱！”


    林二牛一把将这小秤砣扛上肩头，动作熟练得像每日操练。


    “是你非要跟我上街买甜糕的，我说给你带回去你非要凑这个热闹。只能抱一会儿啊，回去爹手上还要提东西的。哎呦，”


    他故作夸张地掂了掂，“你是不是又胖了，小肥猪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带着甜腻糖渣的小手结结实实堵住了嘴。


    挂在他身前的小腿也不安分地踢蹬着他的胸膛。


    “啊啊啊啊啊啊！不准说！我没胖！爹爹闭嘴！”小女孩的抗议又急又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胖了还不让说，晚上你娘炖的鱼汤你别吃！”


    “我不......”林英亥刚要反驳，声音却骤然低了下去，小手指向街边一个角落，“爹爹，你看。”


    “咋了？”林二牛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十来岁、衣衫褴褛的男孩蹲在墙根，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面前摆着一个破碗，是个乞儿。


    “哦，瘸了，但不算严重。瞧着有手有脚，不耕田也不做工，天天想着靠别人的善心过日子。”


    “他不是真乞丐，”稚嫩的童声却带着异常的笃定，“他装的，他是个偷子！”


    “哼，你咋知道？”林二牛没当回事，只当是小孩子家的奇思妙想，乐呵呵地继续逗她。


    “一般的瘸子走路，都是一条好腿用力，一条坏腿拖着、拐着走。日子久了，好腿的肌肉自然结实粗壮些，坏腿就纤细些。但他两条腿的粗细看着差不多。”


    林英亥小嘴儿里的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爹爹你再看他身后的地面那片湿泥地。”


    林二牛眯眼细看。前夜刚下过雨，街边低洼处未干，留下了零星脚印。


    “他坐着的时候，故意把‘坏腿’伸直了。但那泥地上的脚印，”林英亥压低了声音，像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那‘坏腿’留下的鞋印，后跟处陷得特别深，而且有几个脚印，分明能看到整个脚后跟的轮廓！真瘸子吃力在好腿，坏腿脚下虚浮，脚印绝不会这么实沉。他是正常人，装瘸的时候，下意识地用那条‘坏腿’蹬了地，所以露了馅！”


    看女儿分析得头头是道，林二牛虽然心下诧异，仍更多觉得有趣，咧着大嘴抓住女儿的小腿轻轻晃荡：“哎呦，我闺女儿真是小人精！眼睛这么毒，随我！爹爹以后可不用担心你会被欺负了，你长大了还得护着爹爹喔～”


    “爹！我说真的！”


    眼见林二牛还在逗她，林英亥发狠用脚后跟抬高，敲鼓似的轻轻踹了林二牛胸口一下。


    “噗！小崽子你......”


    “爹赶紧放我下来，”林英亥打断了父亲的玩笑，语气急了些，“你快去护着那边那群女眷！那‘瘸子’朝那边挪过去了！中间那位戴着帷帽、穿着云锦缎子的，还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呢！要是出了事，被衙门知道您在场却没阻止，就算不是您的错，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林二牛闻言，神色稍稍认真了些。


    他顺着女儿暗示的方向看去，果真见一衣着华美的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正在一个绸缎庄前驻足，而那伪装成乞儿的半大男孩，正不着痕迹地朝人堆外缘靠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将女儿放下：“乖乖在这等着，别乱跑！”语毕，便手按腰刀，迈步朝那群人走去。


    没承想，身后立刻跟了个小尾巴。


    林二牛慢悠悠地靠近，目光锁定那乞儿。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那乞儿原本在外围点头哈腰地向中间的夫人乞讨，被周围的丫鬟婆子不耐烦地驱赶。


    夫人似乎心善，微微颔首示意。一旁的大丫鬟便打开荷包，准备掏出几文钱打发他。


    谁知那乞儿眼中精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整个荷包，随即猛地将身前几个毫无防备的下人狠狠一推！


    人群顿时惊呼一片，中间的夫人被这股力道撞得重心不稳，惊叫着向后倒去，一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另一只手胡乱在空中抓着，帷帽下的脸色瞬间煞白，眼中满是惊惧与绝望。


    而那乞儿则趁乱像泥鳅般往人缝里钻去！


    “夫人！”丫鬟婆子们惊叫连连，却反应不及。


    “哎呦！”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小小的身影竟极其灵活地从周围人的腿缝间钻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啪叽一下扑倒在夫人即将落地的位置——


    夫人只觉得身下一软，预期中的剧烈碰撞并未到来，竟是被一个突然冒出的小女孩结结实实垫了一下。


    她惊魂未定，反应过来后连忙手忙脚乱地从林英亥身上起来，在仆妇的搀扶下站稳，立刻伸手去扶那孩子，心中后怕不已，若非这小女孩，今日她与腹中孩儿恐怕……


    “林英亥！你不许再给我乱跑！劳烦夫人帮我照看小女片刻，我去抓那该死的贼子！”


    林二牛亦是冷汗涔涔，他眼见夫人护住肚子的动作便知大事不妙，幸好自家这小猪崽子机灵！他急速朝那夫人亮了一下衙门的腰牌，转身便如离弦之箭般朝贼人消失的方向猛追过去，身形迅捷无比。


    林英亥被夫人亲手扶了起来。


    那夫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帷帽落下，露出一张温婉秀丽的脸庞，此刻她紧张地上下打量着林英亥，美目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满满的感激：“好孩子，好孩子，你有事没有？快让我看看！方才真是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都不敢想……”


    说着，她柳眉微蹙，眼眶迅速泛红，泪珠如同炒得滚圆的黄豆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林英亥从小就喜爱漂亮物事，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她赶忙从自家前襟里掏出一方用来擦嘴的小帕子——帕子上还黏着点刚才吃糖葫芦留下的亮晶晶碎糖壳——踮起脚就要往夫人脸上呼噜。


    旁边的婆子见状，瞧着那黏糊糊的帕子，下意识想拦，却被夫人一个眼神制止。


    众人只好眼睁睁看着这小胖墩努力举着胳膊，用帕子尚且干净的一角，柔柔地沾去了夫人颊上的泪花。


    “夫人莫哭，《百戏杂谈》里说书先生都讲，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该高兴才是。悲忧反而伤身呢。”小萝卜头说得一本正经，童声稚嫩，语气却真挚无比，引得周围惊魂未定的众人也稍稍放松，有些忍俊不禁。


    夫人被她逗得破涕为笑，蹲下身来，拉住林英亥的小手，柔声问：“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爹爹是县衙里的哪位差爷？身上可真有哪里不适？秋菊。”


    她唤过一个看起来稳重的丫鬟，“你留在此处，等候这位小姑娘的父亲。其余人先随我回府。春樱，立刻去回春堂请刘大夫到府上候着。”


    “回夫人话，”林英亥学着父亲平日见着大人物的腔调，一板一眼地回答，“小民林英亥，父亲是县衙的捕快林二牛。身上……除了不敢大口吸气，有点闷疼，其他都还好。”


    正说着，一阵极其古怪、带着冰冷铁器摩擦般质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系统000扫描宿主，确认身份。宿主：林英亥。智力：7（观察力突出）。身体素质：6（敦实耐摔）。潜力评估：中上……绑定程序启动……】


    林英亥猛地一愣，小脑袋下意识地左右转动，寻找这奇怪声音的来源，小脸上满是茫然与诧异。


    她这突兀的举动立刻引来夫人的关切：“好孩子，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英亥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脑袋……好像有问题了。听见有嗡嗡的东西说话，像铁片片在刮……”


    那冰冷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再次响起，语调似乎急促了些：


    【宿主！停止当前言行！禁止向外透露本系统存在！否则极高概率被判定为“鬼上身”或“癔症”！后续交流请集中于脑内思维进行！暂时维持自然状态！待独处后再行详细解释！】


    林英亥彻底愣住了。


    她完全不明白说话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细桶”是什么东西。但那声音里的急切不像假的，她本能地感到这事似乎不该让别人知道，于是愣愣地点了点头，乖乖闭上了嘴。


    【系统000：……总算松了口气。彻底切断外部连接，进入静默模式。它万万没想到这次绑定会是个奶娃娃！造孽啊！本就业绩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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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更是解脱无望了。】


    这番内在的波涛汹涌在外人看来，便是小女孩似乎被撞得有些发晕，神情懵懂。


    这也正常，毕竟夫人一个成人，即便有小女孩垫了下，冲击力也不小。


    一位身材矮壮结实、面容淳朴的丫鬟主动请缨：“夫人，让奴婢来抱着林小姐吧。”


    夫人点头，嘱咐道：“夏荷，小心些，稳当着点。”


    名叫夏荷的丫鬟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林英亥抱起。


    林英亥趴在她宽厚结实的臂膀里，只觉得稳当得很，心里想着：这个姐姐一点也不像水里柔柔弱弱的荷花，倒像是埋在泥里扎实的藕节子，居然能抱得动她呢！娘亲现在都不怎么抱她了，总说抱不动。哼！她哪有那么胖！


    因此，林英亥对这名叫夏荷的丫鬟姐姐好感顿生。


    直到夏荷在夫人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用力把她往上颠了一颠，调整了下姿势。


    林英亥立刻嘟起了嘴：哼，不喜欢她了！分明还是在嫌她重！


    马车夫很快将一辆青幔绸车赶了过来。


    夫人先被搀扶着上了车，随后夏荷将林英亥举高，送入车厢。


    车内铺着软垫，装饰雅致，带着淡淡的檀香。


    林英亥动作拘谨地坐着，一双大眼睛却止不住地滴溜溜乱转，好奇地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华丽车厢。


    “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夫人见她模样，语气愈发温和。


    林英亥老实回答：“回夫人，我挺好的。就是……小民没见识，没坐过这么好的马车。我只坐过牛车和驴车，没有带小屋子、这么漂亮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一口一个“小民”用在此时显得有些滑稽。


    夫人自然也不会与她计较，尤其这孩子刚救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


    “你父亲在衙门当差？怎给你起了‘英亥’这个名字？”夫人寻着话头，想让她放松些。


    提及这个，林英亥就有些气嘟嘟的：


    “我爹说我是亥年亥时生的，天生就好养活。刚生下来时又白又胖，他瞧着欢喜，就说干脆叫‘小猪’得了！我娘不依，争了好久，才取了个‘英’字，叫‘英亥’。爹爹还老是‘小猪’、‘小肥猪’地叫我！”虽是抱怨，语气里却透着亲昵。


    夫人拿起帕子掩面笑了起来，肩头微微抖动，那仪态风度，看在林英亥眼里，就像春风里摇曳的柳枝，好看极了。她看得有些发呆。


    夫人笑罢，问她：“又怎么了？”


    林英亥实话实说：“夫人您笑起来真好看，像……像我娘收着的那只白玉瓷瓶，又光润又贵气。”她努力想着能匹配的形容。


    小嘴甜得像抹了蜜，哄得夫人嘴角一直弯着：“瞧你这张小嘴，可真会说话。可曾开蒙读过书了？”


    “没呢，”林英亥摇摇头，随即挺起小胸脯，模仿着大人的口气，“我才不像街上那些穷酸又爱逛花楼的秀才一样，满肚子花花肠子，尽会说虚话！我说的都是真话！”


    结果动作太大，抻到了胸口被撞疼的地方，立刻“嘶”地一声泄了气，小手捂了上去。


    夫人被她逗得乐不可支，轻轻帮她揉了揉：“是是是，我们英亥说的都是大实话。”


    说说笑笑间，马车渐渐停下。林英亥又被夏荷抱下车，抬头一看，顿时张大了嘴。


    好气派的宅院！


    朱漆大门，锃亮铜环，门前台阶宽阔，两侧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高悬的匾额上写着两个鎏金大字“赵府”。就连门口的地面，都是用大块青石板铺就的，平整又干净。


    林英亥心想：就算下再大的雨，走在这上面，鞋底也不会沾上泥巴了。


    原来这就是爹爹口中，县里顶顶有钱有势的赵老爷家！县里那家最高、最气派、菜最好吃、也最赚钱的状元楼，就是他家的产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嫩绿纱裙、扎着两个小辫、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不顾身后婆子一连声的“小姐，您慢点儿！”，像只轻盈的蝴蝶般从府门内跑了出来。


    一眼看见夫人，立刻扑了过来，一头扎进夫人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呜呜呜呜呜！娘亲！您可回来了！吓死我了！听说街上出了事……您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应该陪着您去的！”她一边哭，一边小手紧张地在母亲身上摸索，检查是否安然无恙。


    林英亥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咂舌：


    幸好！幸好她闹着爹爹及时过去了！这可是连县太爷都要客气相待的赵家！若是夫人今天真出了什么差池，爹爹一个小小捕快，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这小身板，刚才那一下，挨得可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