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给赵府精致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暖金。


    林英亥被夏荷稳稳抱在怀里，小脑袋好奇地转动，打量着这前所未见的富贵景象。


    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她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夫人秦薇被簇拥着进了正院，一个穿着嫩绿绫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便像只受惊的小雀儿，扑棱着翅膀直冲过来，一头扎进秦薇怀里，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


    “娘亲！您可算回来了！听说街上出了事……吓死珠儿了！您没事吧？伤着哪儿没有？”她的小手紧张地在母亲身上摸索，泪珠儿滚落得又急又凶。


    秦薇心中一软，忙搂住女儿，用帕子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哎哟，娘的乖金珠，莫哭莫哭，你看，娘这不是好好儿的？快把金豆子收收，风一吹脸该皴了。”


    她温声安抚着，随后轻轻将怀里的赵金珠稍稍推开一点，将跟在身后、正看得有些愣神的林英亥引到身前。“金珠，你瞧，今日多亏了这位小妹妹机敏勇敢，娘才能安然无恙。她叫林英亥，是衙门捕快林二牛的女儿。”


    赵金珠这才注意到母亲身后还有个陌生的小女孩。她约莫六七岁，生得圆润白嫩，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正好奇地望着自己，只是身上衣服料子普通，还沾了些尘土。


    赵金珠自幼被娇养，带着几分富家千金天然的骄矜，目光下意识地带上了审视。


    林英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


    【系统000：宿主！别怯场！这是未来重要的助力！表现你的价值！】


    那冰冷的铁片音再次突兀地在脑中响起，惊得林英亥一个激灵，小脸上茫然更甚。


    赵金珠却以为她是怕生，反而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林英亥的手腕——动作有些突然，但力道并不重。


    “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人。”她下巴微扬，带着点小大人的傲气，“你救了我娘，就是我们赵家的恩人。你放心，以后在县里，你就跟着我混！保管没人敢欺负你！”


    林英亥手腕被捉着，听着脑中嗡嗡的“细桶”音和眼前小姐的话，一时有点混乱，只得眨巴着眼，依着父亲的模样笨拙回道：“谢、谢谢小姐抬爱。”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赵金珠一摆手，很是爽利，“你又没卖身到我家。你叫林英亥？哪年生的？瞧着跟我差不多大。”


    林英亥求助似的看向秦薇，秦薇只温柔笑着，并不插话。


    “我……我是亥年生的。”


    “哈！那我大你两岁，我属鸡的！”赵金珠像是找到了玩伴，立刻高兴起来，“你也不用叫我姐姐，还没到取字的年纪呢，就叫我金珠好了！走，别傻站着了，大夫早请来了，得快让娘亲去看看！”


    说着，她拉着林英亥就要往里跑。


    “金珠！慢些！”秦薇连忙阻止，“英亥身上有伤，经不起颠簸。夏荷，你仔细抱着林姑娘去花厅。英亥，你也让大夫好好瞧瞧，莫要落下什么不适。”


    赵金珠这才想起这茬，立刻松开手，对夏荷吩咐：“夏荷，你抱稳些！”又转向林英亥，拍着小胸脯保证，“你放心，我家定给你用最好的药，保管治好！以后我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好姐妹的！”


    她言语间的真挚驱散了林英亥些许不安，乖乖由夏荷抱着，一行人往花厅行去。


    花厅里，留着山羊胡须的老郎中已等候多时。林英亥被安置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睁大眼睛看着老郎中凝神为她诊脉，又在她胸肋处轻轻按压探查。


    老郎中眉头一直微微蹙着，按得又仔细，林英亥原本觉得自己没事，被他这般神情动作弄得心里渐渐发毛，各种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她是不是要死了？爹娘怎么办？


    越想越怕，小嘴一瘪，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哇——我不要死……爹爹……娘亲……”


    这一嗓子把众人都惊了一下。


    老郎中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妮子，胡吣什么！老夫何时说你治不了了？休要胡说砸我招牌！”


    林英亥的哭声戛然而止，抽噎着问：“那、那您老是皱眉，还按那么久……”


    “你这是肋下有些骨裂，不甚严重！老夫皱眉是怪你小小年纪，身上肉倒瓷实，摸准位置费劲！”老郎中又好气又好笑，“一会儿给你正骨固定便好，养上个月余就无大碍了！”


    “噗嗤——”赵金珠第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厅内紧张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林英亥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夏荷的衣襟里。


    秦薇也掩唇轻笑，松了口气：“没大事就好，否则我这心实在难安。”她又请郎中为自己诊了脉，确认只是受了惊吓，需静养安神。


    接着便是给林英亥正骨上夹板。过程自是疼的，林英亥嚎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不过等痛劲过去，丫鬟端上香甜的桂花甜汤和精致点心时，她那点委屈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吃得两腮鼓鼓，最后竟累得含着半块糕点，在夏荷怀里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夕阳满窗。夏荷轻声唤她，原来是赵老爷回府，听闻白日惊险，特意亲自去了衙门，将林二牛请过府来宴谢。


    宴席设在小花厅，比林英亥家过年还要丰盛。


    林二牛与赵老爷推杯换盏，林英亥则眼睛发亮地盯着当中那盘油亮红润的大肘子，筷子使得飞快，一碗饭很快见了底，惹得林二牛频频瞪眼，却被秦薇笑着拦下：“孩子今日受了惊吓，多吃些压压惊，无妨的。”


    赵老爷也抚须笑道：“正是，小儿女家，能吃是福气。”连带着平日胃口不大的赵金珠，今日也多用了一小碗饭。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越发融洽。


    赵老爷面色微醺，再次举杯，语气比方才更郑重了几分：“林兄弟，今日这杯酒，我赵某必须再敬你一次。不只是谢你教出这么好的女儿，救了内子，更是……唉，有些话，憋在心里，见了林兄弟这般爽直人，不吐不快啊。”


    林二牛忙放下筷子：“赵老爷言重了，您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赵老爷叹口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林兄弟在衙门当差，想必也知道，我赵家虽有些薄产，在这县城里看似风光，实则根基浅薄。我本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出身，攒下这份家业不易，背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内子如今有孕，我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天赐麟儿，忧的是……树大招风啊。今日之事，看似意外，焉知不是有人见我赵家子嗣单薄，动了什么歪心思？”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吐露了担忧，也巧妙抬高了林英亥救人的意义。


    林二牛闻言，神色也严肃起来，他沉吟片刻，道：“老爷的顾虑，小人也略知一二。这市井之中，龙蛇混杂，老爷生意做得大，难免招人嫉恨。日后若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定当尽力。”


    赵老爷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顺势接道：“有林兄弟这句话，赵某就安心多了！说起来，林兄弟在衙门里，怕是也有些不顺心吧？我听闻……族里有些人，似乎不太安分？”他这话问得委婉，却正中林二牛心事。


    林二牛叹了口气，几杯酒下肚，又是面对刚刚施予大恩的东家，话也多了起来：“不瞒老爷，确实如此。小人这差事，当年是拼着受伤换来县丞大人一点眷顾才得的。就这点微末前程，族里那些叔伯兄弟也眼红心热，整日琢磨着要过继个儿子给我，好将来顶了这缺！”


    “哼，他们早年欺我孤儿寡母，强占田产的事，我可一件都没忘！如今看我日子稍好，又想趴上来吸血，我林二牛便是拼着这差事不要，也绝不让他们如愿！”


    他越说越激动，拳头微微握紧：“我就英亥这么一个闺女，只想多攒点家底，将来给她招个老实女婿，顶立门户，让我和她娘晚年有靠。什么过继不过继，不过是引狼入室！”


    赵老爷仔细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算计，他亲自给林二牛斟了杯酒：“林兄弟是明白人，也是硬气人！既如此，赵某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爷请讲。”


    “你看这样如何，”赵老爷身体微微前倾，“林兄弟仍在衙门当值，那里即使是贱差，毕竟是官面，有你坐着，族里人总要多几分顾忌。至于攒家底的事儿，我在城中几家铺子都有些干股，若林兄弟不嫌弃，不妨挂个巡护的闲职，不必日日点卯，旬日去看看，震慑些宵小即可，薪俸定然比衙门丰厚，也全了你这片爱女之心。如何？”


    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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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心中一动，这条件可谓优厚，既不全然依附赵家，又能多一份实实在在的收入。


    但他仍有顾虑：“这……老爷厚爱，小人感激不尽。只是族中若知我另谋差事，只怕闲话更多……”


    赵老爷摆摆手，笑道：“这有何难？对外只说是感念你救了我家内子，特意请来帮衬些许，谁又能多嘴？再者，我赵某在县里几分脸面，护住个朋友，还是使得的。”这话说得颇有底气。


    林二牛还在犹豫，赵老爷又抛出一个更让他心动的提议：“还有一事。我看英亥这孩子，机敏勇敢，是块璞玉。若只是寻常长大，未免可惜。恰好小女金珠正要正式开蒙读书，若林兄弟舍得，不如让英亥给金珠做个伴读？”


    “一来两个孩子有个照应，二来，女孩子家，识些字，明些理，将来无论持家立业，都大有裨益。束脩用度，皆由我赵家承担，也算全了我们两家的情谊。”


    读书！林二牛眼睛猛地亮了。这是他做梦都想给女儿却给不了的！


    他再无犹豫，猛地站起身，深深一揖：“老爷思虑周全，恩重如山！小人……小人代小女，拜谢老爷夫人！英亥，快过来叩谢恩情！”


    被叫过来的林英亥懵懂地跟着父亲行礼。


    【系统000：干得漂亮！（静默模式）】


    于是，此事便定了下来。赵老爷行事爽快，不仅立刻定了伴读的事，还主动提出将赵府旁一处闲置的小院以极低租金赁与林家，方便林英亥往来。


    翌日，他又亲自去了衙门向县令说明情况，言语间自是褒奖林二牛忠勇可靠。县令是通透之人，不久便寻了个由头，将林二牛提拔作了捕头，虽官阶未变，权责与薪俸却涨了些许，也算全了赵家的面子。


    当夜，因林英亥有伤且天色已晚，秦薇便留她宿在赵府客房。


    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


    林英亥躺在柔软馨香的锦被里，白日种种光怪陆离的经历在脑中翻腾，父亲与赵老爷的对话、新的差事、读书的机会、还有脑中奇怪的声音……


    她终于鼓起勇气，学着在心里小声呼唤：


    “细桶……细桶？你还在吗？”


    短暂的寂静后，那道冰冷的铁片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宿主，我在。】


    “你到底是什么呀？是神仙？还是妖怪？为什么在我脑子里？你白天为啥叫我抓住机会？你是来帮我的吗？”问题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蹦出来。


    【……】系统000感到核心处理器有点过载。它该怎么向一个不识字的古代小娃娃解释“系统”、“绑定”、“任务”这些概念？


    它只能尽力搜寻她可能理解的词汇：【你可以暂且将我理解为……一种特殊的存在，类似于守护灵或机缘。我存在于你的意识中，故而能感知你的念头。我的目的，是辅助你变得强大，未来能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


    林英亥似懂非懂：“变得强大？像爹爹那样当捕头吗？”


    【不止。】系统000循循善诱，【你需要学习很多知识，明白很多道理。譬如，为何你父亲会被宗族所困？为何赵老爷家财万贯却仍对县令恭敬？世间运行，自有其规则与道理。唯有知晓这些，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影响他人。】


    它顿了顿，抛出一个更远大的目标：【最终，或可助你所在之地，百姓安居，免受战乱饥馑之苦。】


    林英亥想起郎中说的“饿殍遍野”，虽不完全懂，却也知那是极可怕的事，小脸不由得绷紧了些：“那……那我该怎么做？”


    【当前第一步，】系统000的声音透着无比的郑重，【识字，读书。明日开始，认真跟随先生学习。我会从旁协助你。】


    “可……可我还一个字都不认识呢。”林英亥小声嘟囔，有点不好意思，“族学不要女娃……”


    系统000内部仿佛响起一阵乱码的滋滋声。


    【……无妨。】它沉默良久，才再次发声，语气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镇定，【从明日起，我教你。现在，闭眼，睡觉。】


    看来，它的任务清单第一项，得从《三字经》《千字文》的图文解析开始加载了。主系统这业绩考核，真是前途无“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