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作品:《致我的少年

    孔净找准没人的时候私下问赵长。


    赵长不太愿意讲,和面对大人时的插科打诨不同,他的表情混杂着惊悚和后怕。


    耐不住孔净一再追问,赵长吞吐半天,突然问道:“姐,你知道鱼生吗?”


    “……什么?”


    “没什么,打个比喻,我觉得杨皮在陈端眼里就是一条鱼……”赵长咽了几下口水,瞳孔涣散,好像那天的场景再次在眼前上演,空气里满是被雨水冲淡的土腥气和血腥味,杨皮惊恐的惨叫和张天的呕吐声也犹在耳侧。


    赵长说不下去,顿了好几秒,他才又开口道,“陈端真疯。”


    这四个字不带任何中二口吻,是发自心底的陈述句。


    孔净逼着自己不要去联想,却忍不住从心底蒸腾起寒意,“那石料坍塌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真的是意外,木枕不稳。”赵长看着孔净,“姐,陈端跟那个叫杨皮的有仇吗?他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啊?”


    孔净微微睁大眼睛,她并不知道那天杨皮给陈端发过短信,并且内容是以她为诱饵钓陈端去石料场。


    赵长还在说着什么,孔净转过脸,去看旁边那张空着的病床,陈端不在,被孔小琼和孔大勇用轮椅推着去做检查了。


    过了差不多大半个月,也就是九月下旬,陈端和赵长才相继出院。


    这天是周末,孔大勇租了辆的士把陈端直接从市医院接回石厝。李贤梅依旧在忙厂里的事,但是给了超出平常的菜钱让孔净提前把饭做好。


    孔净只在小卖店买了点时蔬,剩余的钱不够,自己又添了点,拿去给阿禾,让她帮忙在村里卖了只真正在田里散养的老鸭。


    她煲了一锅野生菌菇老鸭汤,浮面的油小心用漏勺撇掉,浓郁香味连底下厂里的嬢嬢都能闻见。


    孔大勇搀着陈端进屋,还没到午饭时间,他站在旁边抽了一支烟后就背着手去厂里找人吹牛去了。


    孔净问陈端,“坐着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躺一下?”


    不待陈端回答,孔净继续说:“床我已经挪好了,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我睡上铺,你睡下铺。”


    陈端转头,看见铁架床下铺蚊帐整齐用挂钩撩起,床上被褥叠成豆腐块堪比军训时期的样板床,黑白格子三件套很新,不是他以前睡的那套。


    也是奇怪,陈端什么都没说,孔净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甩甩手,走到床边,说:“我那次去市里看你和赵长,回来路上顺道……嗯,专门买的。”


    她两手都是手枪姿势一同指向床上的四件套,为了活跃气氛故意做出来的俏皮姿态,顿了顿,她笑着说:“出院礼物,欢迎回家。”


    陈端目光似雪片一样落在孔净的脸上和她手指的地方,“谢谢。”


    孔净本来还怕陈端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但看他这样应该不是生气的样子,心里暗自松口气。


    “要喝水吗?”孔净问。


    陈端想说不用,孔净已经走到桌边拎起水壶,她转过身,走到陈端面前把手里的马克杯递给他。


    陈端垂眼,视线顿了顿。


    孔净拇指在马克杯杯缘轻轻一划,很自然地笑道:“本来想重新再给你买一个杯子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这个更配你,缺口已经补上了,我向瓷砖厂嬢嬢要的材料,我手艺不好,摸起来还是有点不平,不过不影响使用。”


    那个三角形缺口被孔净用树脂胶小心填补上,突发奇想,点涂成红色釉面,经过高温烧制蜕变成橘红,夏天晚霞的颜色。


    她几句话略过修补过程,但实际上花了很多心思和工序。


    陈端接过杯子,没有送到嘴边,右手端着,手肘搭在后面的桌沿上,他轻垂下眼,静静看着杯缘上那绚丽又渺小的一点。


    “为什么要补?”他突然问。


    “啊?旧的扔了怪可惜,我想你或许已经习惯用它了……”孔净又说,“我这回真不是抠门,如果你不想要它,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说着她就伸手去拿陈端手里的杯子,被陈端让开了。


    “不用,这个挺好。”


    陈端喝一口杯子里的水,舌尖有点甜。


    孔净说:“是菊花茶,阿禾阿嬷给的,我加了一点蜂蜜。”


    陈端点头,又将杯子送到嘴边,很慢很慢地喝着。


    孔净轻歪了下头,看着他。


    “你不高兴吗?还是说手臂还在痛,不舒服了?”


    陈端摇头,抬眼,正要回答,瞥见窗外的人,他轻声说:“梅姨回来了。”


    这是一个警告性质的提醒。


    以前,他们都有默契——以孔净为主导的默契——要在人前特别是李贤梅面前保持距离。


    陈端以为孔净会跟以前一样立即转过身,保持冷淡表情假装在做别的什么事。


    可是孔净没有,她转头看一眼,点点头,没有刻意拉开和陈端之间的距离,而是很自然地冲已经走到门外的人喊了声,“妈。”


    李贤梅站在檐下扶着门框脱掉脚上的胶鞋,一晃眼看见屋内两人一坐一站,距离挺近,顿了下,第一时间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孔净帮她把拖鞋拿来。


    孔净把凉拖放到李贤梅面前,听见她问:“你爸呢?”


    “去厂里了。”孔净说。


    李贤梅把换下来的胶鞋拿去简棚里简单刷了刷,放在屋檐下沥干,进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才一边喝一边看向陈端。


    陈端左手臂还是整个缠着白色绷带,浅白色T恤显得有点大,底下的蓝色牛仔裤管也空空的,遭大罪,瘦得有点过了。


    “在家休息一阵还是下周就去学校?”李贤梅的语调听起来比平时要软和一点。


    陈端说:“下周就去。”


    李贤梅点一下头,找不出话说了,拿手机准备打电话喊孔大勇回来吃午饭,视线随意一瞥,看见陈端手上的杯子。


    这段时间陈端和孔大勇都不在,家里只她和孔净,她一边忙厂里的事,一边莫名在心里感到一丝病态的松快,孔净周末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埋头捣鼓些什么,她根本没注意。


    这会儿看见了马克杯,联想到孔净放在桌上剩下的修补工具,李贤梅才知道这些天她在忙什么。


    陈端食指挪移盖在那处橘红杯缘上,李贤梅去看孔净,“你专门补的?”


    换做以往,孔净会沉默,会顾左右而言他,就算答案是肯定,只要她不当面承认,李贤梅或许能睁只眼闭只眼,不就地发作。


    可是孔净点点头,“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意味着当面背叛。


    李贤梅盯着她,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女儿。


    孔净没有闪躲,她抿了下唇,问道:“要我去厂里找爸回来吗?”


    “哪里敢指望你!”


    李贤梅气息不稳,大步走出屋子。


    她站在外面给孔大勇打电话,为了节省电话费以前都是连通之后就挂断,这回她一直打到孔大勇接为止,声音劈头响起,“家里的饭你吃不吃?不吃说一声,以后都不煮你的!”


    她几乎从不主动对丈夫发起攻击,不论是语言还是行动上,她一贯是隐忍的、受害的。


    那头,孔大勇不知接了句什么,李贤梅“啪”一下挂断,捏着手机掐腰站在檐下,脸色铁青铁青。


    屋内,孔净利落又安静地把饭菜都端上桌,不小心把汤汁洒到桌上,她低头用抹布擦了又擦。


    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撩起眼皮,斜对面陈端握着杯子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冷黑的眼睛在秋光的照耀下充满不解,与挣扎的温柔。


    孔净对他笑了笑。


    周一早晨,孔大勇要骑摩托车送陈端去学校,顺道也带上孔净。


    “我自己骑车吧。”孔净是觉得摩托车后座坐两个人不方便,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碰到陈端,弄疼他。


    陈端也说不用,“一只手也可以骑车。”


    “那怎么行!”孔大勇瞪大眼睛,这次事故之后他对陈端的宝贝程度更胜从前,说是像护着眼珠子一样也不为过。


    但陈端还是坚持。


    孔大勇绷着脸,不让他走。


    气氛就这么僵住。


    李贤梅端着一碗稀粥站在门内,用一种讽刺的眼神看着这一幕。


    孔净推着自己的自行车站在屋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轻声提议道:“要不然我骑车载你,可以吗?”


    话音落地,其余三人都转头看她。


    孔净很平稳地说:“我骑慢一点,应该没事。”


    屋内传来李贤梅摔碗的声音。


    陈端蹙眉看着孔净。


    孔净轻吸口气,然后笑着跟孔大勇保证,“陈端现在瘦了,我载他一点问题都没有。爸你放心。”


    孔大勇显然不可能放心,但陈端就是不让他骑摩托车送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他的确非常乐意看到孔净和陈端两姐弟相处融洽。


    “骑慢点,注意看车。”他只好松口。


    “好。”


    孔净把车推到路边,自己先坐上去,等了几秒,见陈端没跟上来,就转头看他,“来呀。”


    从石厝门口走到路边不过七八米,早晨的阳光干净柔和如同新生,孔净两手掌住龙头坐在前座,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转头看过来的面孔边缘被光线晕染出毛边,她微微弯起嘴角,小猫一样的眼眸澄澈又坚定。


    很短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很久,陈端慢慢走向孔净,身影一点一点被阳光照亮。


    “坐好了吗?”


    “……嗯。”


    车子在土路上有些颠簸,孔净把紧龙头小心避过肉眼可见的坑洼,尽管已经尽最大限度降低“震感”,孔净还是担心陈端一不小心就被颠下车。


    “你要不要把一下呀?”她的意思是陈端不要两手都放空,没受伤的右手可以找个地方把住。


    身后的少年没有应声,孔净心道不会睡着了吧?听说大病初愈的人说睡就睡……


    她两手放在车前叉上,还没使劲就感觉到一只手掌慢慢环上来,掌心扣在她腰际。


    很细微的感觉。


    因为隔着蓝白校服,并且那只手掌根本就没用任何力道,指腹和掌心只是象征性地悬空擦着她腰侧的校服。


    “拜托,你要抓就抓牢一点啊。”


    孔净干脆空出一只手,反手一握。


    她的手覆在陈端的手掌上,往内一推,于是陈端的指节就由虚变实,没有任何缝隙真真正正扣住了孔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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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


    孔净抽回手,继续往前骑。


    经过下坡,骑到主路上,路面变得平坦,孔净放松了些。


    “你最近话好少。”她说。


    “本来话也不多。”


    陈端终于应了声,视线低垂一直看着自己卡在身前人腰侧的右手,孔净的高马尾被风吹动,发梢轻扫过他的脖子,有点痒,但是他没动。


    “是哦。”孔净笑道,“以后可以多说点呀。”


    “说什么?”陈端嗓音淡淡,声线带一点磁性。


    “不知道。我问你什么,你别不回就行了。”孔净说。


    这句陈端就不想回,但他过了两秒开腔问道:“哪句没回?”


    “啊,那可太多了!”关于这点,孔净觉得后座上的人可谓罄竹难书,“不过我现在一下想不起来,先放过你啦。”


    陈端也不想接这句,但是才刚接受到孔净的控诉,他针对孔净的“放过”回了声,“谢谢。”


    孔净笑起来,脚踩着踏板加速往前,路边一丛芭蕉叶露气未散,扫在胳膊上很清爽。


    她突然心情很好,“你想过高中考哪里吗?”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实验?我们一起。”


    这回不用陈端说什么,孔净先否决了这个提议,“感觉不太可能,你成绩那么差。”


    陈端:“……”


    身后的人陷入短暂沉默,孔净不用回头也能猜到他温冷而无语的表情。


    她忽然觉得逗陈端很好玩,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端听着她清凌凌的笑声,一时有点晃神。


    他觉得自己很俗气,这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但就是因为被孔净载了一程,天气不热不冷,阳光和熙,空气清新,他平静地想,原来活着也挺好。


    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这些。


    “高中就算了,大学一起怎么样?”前面又传来孔净轻快的嗓音。


    “怎么一起?”


    清晨的空气挤进胸腔,分明没有重量,却一点点净化沉压在那里的东西。


    “去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城市,在同一个学校念书,早晨如果我起不来你就帮我带早饭,晚上要是你想去操场打球我就去给你当拉拉队队长呀!”孔净说得理所当然。


    陈端微微眯起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孔净所描绘的场景。


    “听起来还行。”他脸侧的酒窝出现了一点轮廓。


    “不过你成绩那么烂……”孔净幽幽叹气。


    “……”


    绕不过这茬了。


    “你想考哪里?大学。”陈端开口了。


    孔净闻言在前面不动声色地抿住笑着,然后才很自然地回说:“还没想好,不过可以往北边城市考虑,我想去看雪,大学嘛最少也应该是个985……吧。”


    额,有点心虚,海口一下夸大了。


    她往后看一眼,很通情达理地改口道:“我们一起的话,考个211也行。”


    身后传来一道笑声,很轻,约等于气音,但是精准表达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被气笑的。


    孔净睁大眼睛,心说自己这道强心剂会不会太猛,……不会跳车吧?


    孔净捏住车前刹,车子还没停稳就转过身。


    陈端不妨,因为惯性身体前扑,鼻梁撞上孔净的后背,整张脸埋进蓝白校服,口鼻里全是女孩用过的洗衣皂留下的淡淡馨香,以及……一点别的什么香气。


    孔净“啊”了一声。


    陈端立即抬眼,“撞痛你了?”


    “不是啦,你手……”孔净确定他打着绷带的左手没有被碰到,松口气的同时不自觉扭了扭上半身,“好痒!你抓太紧了!”


    陈端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扣在她腰侧的右手因为紧张而发力,校服面料被他五指弄皱,掌心感到面料里面的柔软肌肤。


    他像是被烫到,一下松开孔净,右手垂在身侧,修长食指在晨曦中不自觉轻颤。


    孔净挠了挠腰上的肉,准备继续踩动踏板,又顿住,转头看向后座上的人。


    陈端表情没什么变化,眼里微小的涌动因为克制而迅速消散。


    “?”他也看孔净。


    孔净颇为无语,“抓好。”


    “……嗯。”


    自行车重新往前移动,陈端轻轻抬起右手,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指节一点一点贴上女孩的校服,直至因为车子轻轻晃动掌心完全感受着校服面料的摩挲。


    可他也只是贴合着孔净腰侧的校服,不敢再往前一寸。


    但这已经够了。


    他垂着眼,整张脸沉浸在孔净身后的光影里,两边的酒窝终究冲破藩篱,在晨光中释放。


    “说好了,去北方看雪。”他忽然开口。


    孔净一怔,随即纠正他:“拜托,明明说的是考同一所大学,看雪是顺带。”


    “意思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是差很多。”


    “我觉得差不多。”


    “……算了。”孔净决定不跟病号犟,“看雪就看雪。但是你要不要认真念一下书?每次看年级排名,再听阿禾提到你是我弟,啊,真的有点丢脸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