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雷霆风暴，侯亮平一无所知。


    他此刻，正身处一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的地方。


    这里，不是监狱，不是看守所，更不是他熟悉的纪委招待所。


    这是一个通体由金属构成的，巨大的地下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硝烟混合的味道。头顶上，是冰冷的，发出嗡嗡声的白色灯管。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他看不懂的，复杂的军事地图和战术板。


    这里，是中央战区“龙牙”特战旅的，一个不对外公开的，黑色行动基地。


    侯亮平被关在一间由高强度钢化玻璃构成的审讯室里。


    没有手铐，没有脚镣。


    甚至，桌子上还为他准备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和一份包装精致的西式糕点。


    但这种诡异的“优待”，却让他感到了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深沉的恐惧。


    他宁愿被祁同伟拷在审讯椅上，被那些特警用强光灯照射，用言语羞辱。


    因为那一切，都还在他能够理解的范畴之内。


    而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尤其是审讯他的那个人。


    还是那个龙牙上校。


    他没有问侯亮平任何关于钟家，关于腐败的问题。他只是坐在侯亮平的对面，将一台军用平板电脑，推到了他的面前。


    “看看吧。”上校的声音，依旧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侯亮平颤抖着手，点开了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文件的封面。那封面，是血红色的。上面，没有标题，只有一个用黑色朱砂画上去的，正在仰天咆哮的猛虎图腾。


    而在图腾的下方，是四个让他瞳孔猛地一缩的，血色大字！


    【永世绝密】！


    侯亮平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知道这份档案！他在谢海虎的别墅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档案盒！


    他怀着一种近乎亵渎神明般的恐惧，用手指，划开了下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战功报告。而是一份，被标注为“战损评估”的，手写文件。


    文件的字迹，已经有些发黄，但那笔锋，却依旧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纸背，刺穿侯亮平的眼球！


    他认得这个笔迹！是谢海虎的！


    【行动代号：熔炉】


    【任务目标：于‘长津走廊’东侧，1081高地，阻击敌‘王牌’陆战一师，掩护‘国之重器’战略转移。】


    【我方兵力：猛虎特侦团残部，共计二百七十一人。】


    【敌方兵力：约两个加强团，配属重炮、坦克及空中支援。】


    【任务时长：七天。】


    看到这里，侯亮平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他虽然不是军人，但也知道，用二百多人，去阻击数千装备精良的敌人，整整七天，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自杀！


    他继续往下看。


    【战斗日志】


    【第一日：敌发起试探性进攻，被击退。我方，阵亡三人，重伤五人。】


    【第二日：敌发起集团冲锋，被击退。我方，阵亡十九人，重伤三十七人。弹药消耗百分之三十。】


    【第三日：敌炮火覆盖，阵地失守一半。我方，阵亡五十二人，弹药消耗百分之七十。入夜，团长谢海虎率敢死队，夜袭敌炮兵阵地，成功摧毁。我敢死队三十人，全员……牺牲。】


    【第四日：大雪。气温零下四十度。我方，非战斗减员（冻死）二十八人。粮食耗尽。】


    【第五日：敌我双方，于阵地展开白刃战。我方，阵亡七十一人。】


    【第六日：阵地……全面失守。我方，幸存者不足三十人。团长谢海虎，身负重伤，引爆最后一箱炸药，与敌同归于尽……后被后续部队于雪堆中救回，昏迷不醒。】


    【第七日：任务……完成。】


    【战损统计：我部二百七十一人，归建……十三人。】


    【指挥官批注：此战，‘猛虎’以残兵之躯，铸不世之功。然，代价惨重，天地同悲。为保‘重器’之密，所有牺牲将士，不立碑，不追谥，功勋永封。国，欠‘猛虎’。——独臂。】


    轰！！！


    当侯亮平看完这短短几页，却字字泣血的报告时！


    他整个人的世界观，他那二十多年来建立起来的所有骄傲和自负，被彻底，碾得粉身碎骨！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那份被他当成“腐败证据”的抚恤金名单，上面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背负着怎样一段，足以让山河失色，鬼神动容的悲壮史诗！


    他终于明白，谢海虎那句“牺牲，也是一种荣耀”，是何等的沉重！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句轻飘飘的“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是何等的罪该万死！


    “啊——！！！”


    侯亮平再也承受不住这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尽的愧疚和恐惧，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像一条蛆虫一样，在地上疯狂地翻滚，用头去撞击那冰冷的地面！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英雄……”


    他涕泗横流，语无伦次。他那根名为“精英”的脊梁骨，被彻底打断了。他那颗自以为是的“正义之心”，被彻底撕碎了。


    他崩溃了。


    不是因为对自身命运的恐惧。


    而是因为，他终于，在一个本不该他触及的，神圣的领域里，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罪恶。


    龙牙上校冷冷地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侯亮平，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可悲的灵魂。


    “现在，你明白了吗？”


    “你羞辱的，不是一个人。”


    上校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一字一顿地砸在侯亮平的灵魂之上。


    “你践踏的，是我们这个国家，用一百年血与火，才重新铸就的……军魂。”


    说完，上校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走到门口时，他耳中的战术通讯器，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电流声。


    他脚步一顿，侧耳倾听了片刻。


    那张始终如冰山般冷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混杂着诧异、不解，但最终化为绝对服从的复杂神色。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地上那滩已经彻底烂泥扶不上墙的侯亮平，眼神变得无比古怪。


    “侯亮平，你的运气，似乎比我们想象中，要好一点，又或者更差一点。”


    地上的侯亮平闻言，停止了抽搐，用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龙牙上校缓缓说道：“你的罪，枪毙一百次都不够。但就在刚刚，我们收到了一份来自‘猛虎’本人的，最高指示。”


    “他老人家说，让你死在监狱里，太便宜你了。”


    上校的嘴角，勾起一抹让侯亮平亡魂皆冒的，冰冷的弧度。


    “他要亲自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