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祈给奚九拍着后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信与不信，皆在你。但你的执念，也该散了。”


    苓湘惨然一笑，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她周身的妖气快速逸散，显然早已油尽灯枯，全凭一口怨气支撑至今。


    “多谢你……告诉我……”她的声音变得虚弱，“这蜃珠，便赠与你们吧。”


    “此珠于我们无用。”晏祈直接打断她，“我只问你，为何要施术将蜃珠伪装成灵石的模样，散布消息引人前来？”


    他向前微倾，周身虽湿透略显狼狈，气势却依旧充满压迫感：“是谁在背后让你这么做？”


    苓湘眼神闪烁，避开了晏祈的视线，她执意将珠子塞进奚九的手中。她的气息愈发微弱，断断续续：“是受一位故人所托，此人于我有恩，我不过是还一份恩情，帮忙……”


    “他是谁？”晏祈追问，语气急促了些，试图在她完全消散前抓住线索。


    苓湘却只是摇了摇头，始终不肯透露姓名：“我不能说。你们若要找灵石，便往西……去鸣沙山。”


    话音未尽，她的身影便化作细碎的蓝光，连同脚下那艘承载了百年爱恨的画舫，彻底消散在水雾之中，


    “又来！”


    奚九刚从水里被捞上来，还没来得及抱怨一句，脚下的画舫突然消失。眼见又要掉进水里。不过这次还好，她想也不想，双臂环住晏祈的脖颈，紧紧缠挂在他身上。


    晏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熊抱带得重心失衡，两人抱作一团，垂直栽进湖里。


    “扑通——！”


    奚九紧闭双眼，手臂丝毫不敢放松，死死搂着晏祈的脖子，双腿在水里死命地扑腾。


    晏祈被她勒得气息一窒，动作有些受限，无奈提醒她：“你先睁开眼睛看看呢？”


    夜风一吹，奚九冷得一个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攀在晏祈身上，姿势尴尬至极。而她刚才那一通胡乱扑腾，激起的水花，溅了他满脸。


    她很是惭愧，手中攥紧蜃珠，撇头躲着他的视线，声音闷闷的：“晏祈我不会水，你先忍忍行吗？”


    晏祈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视线掠过她绯红的耳尖和故作镇定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一手稳稳揽住她的腰际，防止她滑落，另一只手划水，带着这个人形挂件，向岸边游去。


    “咳。”奚九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这珠子怎么办？”


    “收着吧。”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奚九湿漉漉地爬上岸，回头却见晏祈仍立在水中，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他正凝神注视着水下。


    “你怎么还不上来？”奚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晏祈不答。


    片刻后，他手腕猛地向下一探，再抬起时手里便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两人就这么湿淋淋地往回走。


    晏祈提着的鱼时不时还剧烈扑腾一下，每一下挣扎都让神经紧绷的奚九惊得微微一跳。


    奚九忍不住抱紧双臂：“那什么……晏祈，你能不能用仙力把衣服弄干啊？真的好冷。”


    晏祈同样穿着湿透的衣物，这滋味并不好受，他忍住不悦：“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奚九追问，冷得声音都在发颤。


    “明天。”


    奚九不解：“不就是把衣服变干嘛，这对仙君来说应该不难吧？”


    她可是见过他更神奇的法术。


    晏祈面上有些挂不住，沉默片刻：“的确不难，但我现在使不出仙力。”


    奚九更疑惑了，她顾不上冷，凑近半步追问：“为什么？你刚才不是一下就打伤了苓湘吗？”


    晏祈侧眸看她，见她冻得嘴唇发白，眼中却满是诚心实意的困惑,便缓了语气，解释道：“我每日能动用的仙力有限。今天是我们运气好，那蜃妖本就时日无多，且她对我们并未真正起杀心。否则，最后那一下，我未必能伤到她。”


    “这样吗？”奚九恍然，随即又蹙起眉，“那你仙力用完了，岂不是和我这凡人一样。”


    晏祈摇头：“我是被贬下界受罚，不是来人间逍遥快活，自然会受到限制。”


    她难得没有趁机挖苦，反而很是担忧：“万一以后遇到比苓湘厉害很多的妖怪，你又恰好仙力耗尽，那你不是很危险？”


    “我乾坤袋里有很多法器符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他微妙一顿，又补充一句，“和你比起来，总归还是要厉害很多。”


    “哦，那就行。”她默默把刚才那点担忧咽了回去。


    走了几步，她又想起一事：“你说苓湘对我们没有起杀心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把我们都拖入幻境了吗？”


    “蜃妖为我制造的幻境太过简单，根本困不住我，反倒是想借此拖住我。而在你的幻境里，虽然凶险，可攻击你的幻影，在最后关头，他却想杀了同为幻影的华瑛，我们也因此得以破了幻境。”


    晏祈的目光深邃起来：“若我没猜错，你的幻影阵眼便是华瑛。破阵关键在阵眼，蜃妖若真起杀心，该护着阵眼才是，这不太合理。”


    他说着，脑海中浮现出《百妖图》中对蜃妖的记载。


    蜃妖，水精也，善幻，以珠为凭。形貌无常，真身难辨，珠乃其命门。


    此妖善织幻境，其境有二：一曰‘溺梦’，入者见欲，沉沦其中，神思为养，以哺其珠；二曰‘忘忧’，入者见惧，斩其心魔，记忆为食，醒则前尘尽忘。


    晏祈眸色微沉：“据古籍所载，蜃妖幻境分两种，其一，窥人心底私欲，诱其沉溺其中，是为溺梦。其二，窥人心底最畏最痛之事，逼其直面斩断执念，是为忘忧。”


    他据此推测：“若按此说，蜃妖对你施展的，更近忘忧之术。她并非要你的命，反倒像是……想替你斩断某些痛苦执念？”


    “斩断执念？”奚九喃喃低语，身体微微发抖，“若我在幻境中杀了华瑛，那我是不是就会忘记一切，忘记奚府灭门之事？忘记爹娘和兄长？”


    晏祈点头。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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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非害人的妖物会做的事，而那背后指使之人，让蜃妖伪装灵石，引来寻宝者，目的恐怕也非是让人送死那么简单。


    难道……就是为了引诱他们前来？


    奚九声音发紧：“苓湘说受恩人所托，那恩人有意散播灵石在浔阳的传闻，是不是就料定了我们会来？这所谓的忘忧幻境……”她猛地抬头，看向晏祈，“难道那人认识我？


    晏祈接上她的猜想：“蜃妖背后之人，很可能与你关系匪浅。”


    夜风更冷，吹得奚九打起哆嗦，却仍固执地纠正：“不是蜃妖，是苓湘。她有名字。”


    晏祈微微一怔，身旁的少女执拗的杏眼里，此刻映着月光与水色，还有对生命本身的尊重，哪怕对方是妖。他心底被触动，应道：“是，苓湘。”


    “先回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客栈檐下孤零零的灯笼在夜风中晃动，值夜的伙计撑着头在柜台后打盹。晏祈叩响门板，伙计惊醒，揉着惺忪睡眼拉开一道门缝，瞧见两个水淋淋的人站在门外，吓了一跳。


    晏祈将手里那条鱼递过去：“郦湖捉的个头挺大，帮我暂且养着，明日做给我们吃。”


    伙计本就在犹豫，镇上好多年不捕鱼了，又听见他说是郦湖的鱼，更是吓得不敢接。


    “拿着。”晏祈催促他，“我亲手捉的，我们这不都没事。”


    伙计半信半疑，战战兢兢接过来，鱼鳃还在张合，看起来就是条普通活鱼。


    “再备些热水姜汤。”晏祈言简意赅，一枚碎银落入伙计衣襟口袋。


    伙计被银子的分量一惊，顿时什么妖魔鬼怪的恐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哎哟，二位客官快请进，快请进！热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他连声应下，小跑着去了后厨。


    “客官，热水和姜汤来了！”伙计放下东西，眼神在两人之间暧昧地溜了一圈，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屋内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奚九看着热气腾腾的木桶，又瞥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脸颊莫名有点热，心底暗暗后悔当初为何没坚持要两间房。


    她赶紧端起一碗姜汤，捧在手心，滚烫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


    “你先洗洗，换身干爽衣服。”晏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端起另一碗姜汤，却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她，“我在此处便好。”


    奚九愣住：“可是你也湿透了，这样站着，岂不是更冷？”


    “无妨。”晏祈打断她，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是神仙不会生病。倒是你速度快些，寒气入肺不是小事。”


    奚九知他性子别扭，不再多言。姜汤辛辣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身体终于暖和起来。


    她走到屏风后，快速脱下衣裙。身体在热水的包裹下，逐渐恢复知觉。


    屏风另一端，晏祈静立在窗前，手中那碗姜汤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屏风后撩动水波的声音，无端扰人心神，他喉结上下滚动，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窗外夜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