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老港滩涂芦苇荡掏大青蟹

作品:《黎明之箭

    回到蕃瓜弄,大黄信誓旦旦就告诉宿舍的几人要去老港滩涂掏大青蟹的事儿。


    王北海三人闻言都兴奋了起来,听上去,这掏大青蟹的事可比那十去九空的冬季赶海靠谱多了。


    几人起初只漫不经心地拎了两个竹篓,在他们心里能把这两个竹篓抓个半满就谢天谢地了。大黄见了,当即就皱了皱眉,伸手把竹篓往地上一放,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哪够?你们是没见过冬季青蟹的个头,最好再去找两个大竹篓,外加四张大网兜,手套和尼龙绳都带上。”


    王北海、老坛和强子面面相觑,眼里满是将信将疑。强子悄悄凑到老坛耳边,压低声音嘀咕:“大黄怕不是吹牛皮吧?这大冬天的,滩涂里哪来那么多青蟹?”老坛也跟着点头,他觉得这寒冬腊月掏螃蟹,能掏到多少还真是个未知数。可拗不过大黄的坚持,三人还是凑齐了装备。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们背着沉甸甸的竹篓和大网兜赶往公交站赶时,天还黑得像块浸了墨的布,只有路边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很快,首班公交车便停靠在站台,早班车里没有暖气,车窗上结着一层薄霜,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又很快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凌晨五点,公交车终于停靠在老港滩涂附近的站台。四人背着大竹篓和大网兜下了车,刚站稳脚跟,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天际线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淡淡的微光把远处的芦苇荡染成了浅灰色,成片的芦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群披着轻纱的女子,安静地站在滩涂皑皑白雪上,随风摇曳。


    冬日的上海老港区,风刮得比平日里更凶,刚走到滩涂边的青石台阶,寒风就裹挟着咸涩的海腥味扑面而来,像无数根细针似的往衣领里钻。王北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棉袄的领口往上拉到顶,可冷风还是顺着袖口往里灌,冻得他还是打了个寒颤。


    刚走进芦苇荡,寒风就更猛了,枯黄的芦苇秆有齐腰深,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此时,天际刚撕开一道灰白的口子,枯黄的芦苇秆在晨雾里连成起伏的波浪,泥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壳,在微光下泛着冷光,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冰碴碎裂的脆响。


    “两百米内是安全的,再往里就得踩着我的脚印走。”大黄的声音在寒风里有些发飘,他弯腰拨开齐腰深的芦苇,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泥滩,“看见没?这种带冰壳的泥面最容易藏陷阱,下面全是烂泥坑。”


    王北海闻言凑近一看,果然发现冰层下隐约流动的泥浆,刚才幸好没有踩上去。


    强子背着两个空篓子走在最后,忽然“哎哟”一声踉跄,原来他踩到了块松动的贝壳,鞋底瞬间沾满黑泥,刚抬脚甩去黑泥,另一只脚就踩进了刚才大黄说的烂泥坑里。


    “小心点!”大黄回头皱眉,“这地方的烂泥坑黏性大,陷进去拔都费劲,注意脚下,防止打滑。”说着他就走过来扶住强子,“去年冬天村里的老张叔就在这儿摔断过胳膊。”


    寒风穿过芦苇间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扑在脸上,割得皮肤生疼。王北海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冻成细霜,睫毛上很快结了层白花花的冰粒。他注意到大黄走得极稳,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芦苇丛最密集的根部,那里的泥土明显更结实。


    大黄作为老浦港人,对这片芦苇荡了如指掌,他深知冬季的芦苇荡看似干燥,实则暗藏杀机,芦苇荡深处比想象中危险。


    “都跟紧了,千万别乱走。”大黄压低声音叮嘱道。


    三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大黄身后,踩着湿滑的泥地,一步步向芦苇荡深处进发。


    越往里走,芦苇越茂密。王北海注意到,芦苇根部的泥土上布满了细密的蟹洞,小的如拇指,大的能伸进拳头。


    “这些都是青蟹的家。”大黄解释道,“冬季青蟹活动少,都躲在洞里冬眠呢。”


    “听声辨蟹是门手艺。”大黄忽然停在低洼处一片穿过芦苇荡结冰的长长水沟边,单膝跪在冰泥上,耳朵几乎贴到地面。王北海三人也赶紧蹲下,只听见风扫芦苇的沙沙声,还有远处模糊的潮声。只见大黄将手伸进一处蟹洞里来回捣进捣出,洞口时不时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过了约莫两分钟,大黄突然竖起手指:“有了!”他指着被他弄成碗口大的洞口,边缘都是刚才带出的新鲜泥浆,“听听这气泡声,闷沉有力,绝对是大家伙。”


    在旁边三人不解的眼神中,大黄再次将手伸进洞里,下一刻,只见他快速往上一提,一道青黑色的影子啪地拍在泥地上,两只青灰色的大螯正耀武扬威对着四人,螯尖闪着寒光。


    “好家伙!”强子惊呼着递过竹篓,这只青蟹足有巴掌大,甲壳泛着青黑色的光泽,螯钳展开近二十厘米,被扔进篓子时还在疯狂挣扎,竹篾被撞得噼啪作响。大黄用草绳穿过蟹螯关节处绑紧,抹了把额头的汗:“这只少说一斤二,冬季的青蟹最肥,蟹黄能占满半个壳。”


    太阳升起来时,他们已经深入芦苇荡两百多米。王北海的裤腿全是泥,每走一步都感觉腿上绑了沙袋。老坛和强子停下来掏出窝窝头就着热水啃,暂时补充体力,他们看着大黄还在低头排查蟹洞,忍不住问:“大黄,你不累吗?”


    大黄直起身活动着腰,脊椎发出一连串脆响:“上学那会儿每次放寒假就在这儿一天走十里地,现在不行了。”他指着远处一片芦苇稀疏的地带,“看到那片亮泥地没?潮水退了之后最容易聚蟹,咱们往那边去。”


    不一会儿工夫,大黄又趴在水沟边的冻土上,枯黄芦苇穗扫过肩头也浑然不觉。他捏着根磨尖的芦苇杆,指腹点向冰碴下的洞口:“蟹洞要认扁圆的,边缘带湿泥光,干圆洞是泥鳅窝。”说着将芦苇杆缓缓探进洞两寸,“觉着有东西顶杆,再慢慢挖,蛮力会惊得蟹往深里钻,冻土挖破都白搭。”


    大黄正儿八经教几人如何掏蟹,只见他屈膝跪蹲,手掌贴着冻土扒开碎冰,指缝很快渗满泥水,冻得指节发红仍不停:“得斜着挖,蟹洞多是拐脖儿的。”话音刚落,芦苇杆猛地一顿,手腕轻转往上提,一只青黑蟹正用螯钳死死夹着杆,壳上还沾着湿泥。


    强子学了没半时辰就撑不住了,冻土硬如铁块,他手指抠得发肿,指甲缝嵌满黑泥,冷风一吹又疼又麻。他踉跄着扑进芦苇丛,后背贴住湿漉漉的芦苇,汗湿的棉袄裹着身子,冻得打哆嗦却软得抬不起手:“这掏大青蟹比扛麻袋还累,脑子都懵了,让我歇会儿。”


    王北海递过半壶温水,望着强子惨白的脸叹道:“我骨头都散架了,大黄挖了两钟头,连口气都没大喘。”


    老坛揉着发酸的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黄身上,那家伙裤脚全湿,冻硬的裤管裹着小腿,仍弯腰弓背,每步都紧盯地面,连水沟窄拐角都不放过,他也气喘吁吁地说:“换我早撂挑子了,他这毅力真不一般,以前还真小瞧了这家伙。”


    几人沿长水沟往前走,冰下泥水泛着黑绿,冻土上留下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强子的陷得最深,鞋帮沾着冰碴;王北海的浅而匀;大黄的最实,还不时回头标记看过的区域。


    近中午,太阳稍高却没暖意,强子正耷拉着脑袋挪步,老坛突然蹲在水沟拐弯处大喊:“快来看,这仨洞连着呢!”


    大黄快步过去,敲了敲冰面,冰碴簌簌掉落,他伸手扒开洞口冻土,湿泥不断落下,起初是三个小洞,挖着挖着,竟露出密密麻麻的通道,细如手指、粗如拳头,纵横织成洞穴网络,几只小蟹还在通道里快速爬动。


    “好家伙,是蟹窝!”大黄眼睛发亮,“冬季青蟹会集群越冬,找到一个就是一窝。”


    四人立刻分工,大黄负责掏蟹,强子递篓子,王北海和老坛专门负责捆绑。大黄的手探进主洞,就感觉被什么东西夹住,他猛地一提,两只青蟹竟然前后钳在一起被拖了出来,大的那只甲壳上还沾着青苔,显然是这片的“蟹王”。幸好他带了手套,不然这下夹的就不轻。


    接下来的半小时成了他们最忙碌的时刻,洞口不断冒出青黑色的身影,有的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按住,有的挣扎着往深处钻,却都被大黄截断退路,灵活地抓住。


    王北海的手指被蟹螯划了道口子,鲜血滴在泥地上瞬间凝成血珠,他甩甩手继续干活,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老坛望着篓子里的大青蟹,突然喊道:“已经抓了两个半篓子了。”


    强子的额头上渗着汗珠,在寒风里冒着白气,他看着不断增加的收获,累得直咧嘴笑:“这趟值了,回去咱们能吃上大青蟹喽!”


    大黄突然停下手,捧着一只青蟹仔细看了看又放回洞里。


    王北海不解地问:“咋放了?这只不小啊。”


    “是母蟹,你看这圆脐。”大黄指着蟹腹解释道,“得把母蟹留下,来年才有更多蟹苗。”他又挑出几只体型较小的幼蟹放生,“咱们要吃,但不能断了根。”


    午后的潮水开始上涨,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大黄看了看远处谨慎地说道:“得抓紧了,涨潮前必须撤出这片低洼地。”


    四人加快了速度,打洞的咕叽声、青蟹挣扎的钳子摩挲声、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芦苇荡里格外清晰。


    “大黄,这儿有大家伙!”王北海在一个深洞里发现了异常。


    大黄过来接手,他跪在泥地上,手臂几乎整个伸进洞里,肩膀上的肌肉紧绷着,突然他猛地发力,整个人向后一仰,一只足有盘子大的青蟹被拽了出来,螯钳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


    “我的乖乖!”老坛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只青蟹甲壳泛着深青色,螯钳看上去比拳头还大。


    大黄用三根草绳才把它绑住,放在手上掂了掂重量笑着说:“不下两斤重,这才是真正的蟹王,能在这冻土里长这么大,至少得五年。”


    三人看大黄的眼神都变了,此刻掏大青蟹的大黄与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家伙完全不同,个人魅力值在此刻拉满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人掏大青蟹的技术愈发娴熟,抓到的大青蟹也越来越多,渐渐把竹篓和网兜装满,到最后只能把竹篓和网兜在水泥地里拖着走。


    傍晚时分,芦苇荡里的飞虫渐渐多了起来。


    大黄面色焦急地催促几人:“咱们得快点从滩涂出去,天黑在里面迷路出不去就麻烦了。”


    三人闻言,这才直起身望了望四周,果然,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分不清来时的路,若不是大黄带着更不知道从哪里出去。于是,四人不再犹豫,奋力拉起了竹篓。


    夕阳的余晖洒在芦苇荡上,把芦苇荡染成金红色,将四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四人终于拖着大青蟹,踩着湿滑的滩涂泥地,一步步向岸边走去,身后是连绵的芦苇荡和渐沉的暮色。每只篓子都沉甸甸的,竹编的把手在他们的手掌上勒出深深的红痕。王北海感觉腰都快断了,每走一步都要扶着膝盖喘口气,但看着篓子里爬动的青蟹,又忍不住咧开嘴笑。


    路过早上的暗沼地时,强子特意绕了个大圈,聪明的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进去两次。老坛的手套磨破了三个洞,手指冻得又红又肿,却还在盯着网兜里的大青蟹,生怕让辛苦抓来的大青蟹跑了。大黄走在最前面,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三人,夕阳照在他坚毅的脸上,汗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裹着黑泥,头发结成了泥绺,只有眼睛还亮着光,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四人脸上全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尽管浑身上下都是淤泥,累得直不起腰,笑得却格外灿烂。


    “数数多少只?”王北海声音沙哑地问。


    强子正瘫坐在干燥的滩涂上暂时歇息,闻言挣扎着坐起来,拉过竹篓和网兜挨个数过去:“这篓20只、两篓22只、这网兜35只……我滴个乖乖,总共一百八十多只。”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要知道冬季能抓到这么多青蟹,简直是奇迹。


    寒风还在刮,但他们却感觉不到冷了,无数大青蟹在昏黄的夕阳下泛着青黑色的光泽,偶尔有几只挣扎着举起螯钳,发出清脆的咔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