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怀疑这螃蟹钳子有毒
作品:《黎明之箭》 从芦苇荡往公交站走的小路,满是冻硬的泥块和散落的芦苇秆,每走一步都得先把脚从黏糊糊的黑泥里拔出来,再重重踩下去,发出噗嗤的闷响。老坛背着的大网兜晃得厉害,里面的青蟹似乎还没从被捕的慌乱里缓过来,螯钳时不时撞在网眼上,发出咔咔的脆响。
“你慢点走,网兜都快晃散了。”王北海在后面喊了一声,他自己的裤腿还往下滴着泥水,每走几步就觉得腿沉了一分。
老坛刚想回头应话,突然“哎哟!”一声惨叫,整个人猛地往前蹦了两步,差点摔进旁边的泥坑里。
“怎么了?”大黄和强子立刻停下脚步,快步凑过去。
只见老坛一只手死死捂着屁股,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瞬间冒出汗珠,刚才还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会儿都带了颤:“他娘的……螃蟹夹我屁股了。”
原来网兜底部破了个小口子,一只个头不小的青蟹不知什么时候爬了出来,半个身子挂在网兜外,螯钳正好卡在老坛棉袄的后襟缝隙里,狠狠钳住了他的屁股肉。那青蟹的螯钳本就锋利,再加上憋了一肚子气,钳得格外用力,老坛只觉得屁股上像是被一把生锈的老虎钳拧住,又疼又麻,还带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
强子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这屁股倒是金贵,连螃蟹都稀罕。”
老坛疼得直跺脚,另一只手胡乱往后伸,想把那只螃蟹揪下来,可网兜挡住了视线,他摸索了半天,非但没碰到螃蟹,反而手指一滑,正好伸进了另一只螃蟹的螯钳范围,咔嚓一声,那只藏在网兜里的青蟹像是早有准备,瞬间钳住了他的食指。
“卧槽!还来?”老坛疼得差点跳起来,手指被钳得生疼,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脚下的黑泥里,瞬间就被泥浆裹住,变成了暗红的小点。
大黄赶紧上前,一把按住老坛乱晃的手,又从背包里翻出之前剩下的一卷纱布,早上王北海手指被划到时用过,剩下的还揣在包里,他早料到几人会被螃蟹夹伤手指,所以提前就准备好了。
“别动,越动钳得越紧。”大黄的声音沉着冷静,他先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青蟹的背甲,让它放松警惕,然后飞快地用指甲抠住螯钳的关节处,稍微一用力,青蟹的螯钳就松了下来。老坛这才敢喘口气,看着自己流血的食指,指肚上被钳出两个深深的印子,血还在慢慢往外渗。
大黄把纱布撕开,先帮老坛擦掉手指上的泥和血,动作很轻,生怕碰到伤口。把纱布一层层缠在老坛的手指上,再用扎螃蟹的草绳缠得紧紧的,刚好能止住血。“行了,别碰水,回去再用碘伏消消毒。”大黄拍了拍老坛的手背,老坛这才觉得疼劲儿过去了点,只是屁股上还隐隐发疼。
强子望着老坛屁股被夹伤的狼狈模样却调侃起来:“老坛,我看螃蟹今天是跟你杠上了,屁股被夹,手指也被夹,肯定是你之前抓它们的时候下手太狠,它们才找机会报复你呢!”
老坛瞪了他一眼,突然捂着屁股,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强子,我屁股现在好疼,我怀疑这螃蟹钳子有毒,你能不能帮帮忙把老子的毒吸出来?”
强子一听,瞪着眼睛,吓得赶紧头摇:“你可拉倒吧!这特么是螃蟹又不是蝎子,哪来的毒,你当我傻啊?”
王北海和大黄看着强子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坛还能开玩笑,说明不管是屁股还是手指,都没什么大碍,几人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走出芦苇荡时,天色已经擦黑,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公交站,四人把装满大青蟹的篓子和网兜靠在站牌下,瘫坐在地上再也动不了。
站台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照在四人身上,活脱脱四个“泥猴”。他们还在低头欣赏着自己的收获,网兜里阵阵泥腥味从脚下传来,夹杂着冷空气,却是清新的泥土气息,竹篓缝里时不时伸出一只螯钳,又很快缩回去,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公交车的灯光,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站台前。司机探出头,看到站台上的四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嫌弃。车门打开,售票员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探着脖子往外面看了一眼,鼻子立刻皱了起来:“你们这是从哪来的?一身泥味,别上车上啊,把车弄脏了怎么弄。”
王北海赶紧上前一步,把沾着泥的手在棉袄上蹭了蹭,笑着说:“师傅,大姐,我们是去市区的,车费一分都不少,我们会注意的,不坐在座位上,就站在过道,不弄脏车。”
司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是钱的事,你看你们这一身泥,上车了满车厢都是味,别人还怎么坐?你们自己走路吧,反正我这趟车不拉你们。”
老坛本来就因为被螃蟹夹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听司机这么说,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直接站在了车前,受伤的手指还缠着纱布,另一只手叉在腰上,眼神瞪着司机:“师傅,我们不是白蹭车的,付了钱就有权利坐车,凭什么不让我们上?我们又没偷没抢,一身泥怎么了?告诉你,今天不拉我们你们也走不了。”
司机闻言又变得更加蛮横,老坛要出手教训司机,虽然他一只手指刚包扎过,但他自信只用另一只手对付那瘦弱的司机就足够了,老坛扬着另一只手,冲王北海三人秀着肌肉:老子是单手战神。
老坛个子本就高大,将近一米八几的身高,再加上常年在部队锻炼出来的结实身板,往车前一站就很有气势。
司机看着老坛的眼神,又看了看对方车灯前秀着肌肉的健壮手臂,此刻那家伙正用手指着自己,明显怂了,嘴里嘟囔了一句“上车吧,上车吧,别弄脏座位”。
几人赶紧拎起竹篓,背着网兜上了车。刚一上车,车厢里原本还算安静的氛围瞬间被打破,青蟹的咸腥味混着泥味,一下子弥漫开来。乘客们纷纷皱起眉头,有的赶紧用手捂住鼻子,有的直接把窗户拉开,冷风呼呼地灌进车厢,吹得人直打哆嗦。
售票员起身拉上车门,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真是的,早知道不拉你们了,这味谁受得了……”
老坛回头冷冷瞪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却很是犀利,售票员被他看得一缩脖子,也不敢再念叨了。
几人把装满大青蟹的竹篓放在车厢后面的过道上,将网兜落在竹篓上,用绳子稍微固定了一下,防止公交车刹车启动时倒了。王北海和大黄边扶着扶手边扶着竹篓,强子靠在竹篓边直接坐在了过道里,老坛则站在最外面,挡住竹篓,生怕有人碰到。
没过多久,公交车停下,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慌慌忙忙上了车,朝着车厢后面走过来,看样子是刚下晚班,手里拎着公文包,皱着鼻子透过人缝看到了网兜里的大青蟹,又看了看四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们这螃蟹卖吗?多少钱一斤?我看这螃蟹个头不小,我买几只回去给孩子吃。”
坐在车厢里的强子闻言赶紧摆手:“不卖不卖,自己抓的,回去给兄弟们吃的。”
公交车上的乘客起初注意力都在王北海几人身上脏兮兮的泥巴和土腥味上,漆黑的车厢里没人关注他们带的是啥东西,被男人的话提醒,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到过道中的大青蟹上,全都争着要买,王北海四人死死护住辛苦抓来的大青蟹,就是不卖。
男人以为是嫌钱少,见要买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又加了一句:“我给你双倍的价钱,怎么样?你看这大冬天的,能抓到这么大的青蟹不容易,我真的很想要。”
大黄这时候抬起头,声音平静,语气却很坚定:“同志,不是钱的事,这螃蟹是我们四个人从凌晨忙到现在,在滩涂里一脚深一脚浅抓来的,是我们用汗水换的,多少钱都不卖。”
王北海和老坛则挡在了车厢里众人前面,有人伸手想去摸网兜都被他们拦了回去。
而刚才提出要买螃蟹的男人见几人态度坚决,也只好悻悻地走了回去。
公交车往前开了几站,有几个乘客下车了,后面空出了几个座位。强子眼睛一亮,赶紧拉着王北海:“快,有座位了!”
几人刚想坐下,售票员又走了过来,指着座位咄咄逼人:“你们可别坐啊,裤子上全是泥,坐上去洗都洗不掉。”
老坛刚想坐下,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了售票员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
王北海也皱起眉头:“同志,我们裤子上的泥都干了,不会弄脏座位,而且我们付了钱,就有权利坐。”
售票员看着老坛的不耐烦眼神,又看了看王北海的不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什么,悻悻地走回了车门口的座位上,老实坐下了。
几人大摇大摆地坐在座位上,刚一坐下,王北海就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又酸又疼,尤其是膝盖,早上在滩涂里跪了好多次,现在还隐隐作痛。但他转头看到大黄手里拎着的一只青蟹,那只青蟹是刚才上车时不小心从竹篓里爬出来的,大黄用草绳绑着它的螯钳,正在逗着那生气的青蟹,见到这一幕,他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车窗外,老港滩涂边江面的灯火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了黑暗中的点点微光,芦苇荡在夜色里恢复了寂静,再也看不到白天的热闹。王北海闭上眼睛,耳边却仿佛还能听到早上蟹螯划动泥层的沙沙声,感受到冰冷的泥浆裹住小腿时的沉重,还有大黄掏大青蟹时的样子,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老浦港人,一到滩涂里就像变了个人,眼神里满是自信和熟练,与平时判若两人。
王北海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老港的方向,黑暗中的芦苇荡安静而神秘,像是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王北海心里突然觉得,这片土地其实很慷慨,只要你愿意付出辛苦,它就会给你馈赠。而今天,他们只是揭开了这片芦苇荡秘密的一角,未来这里会迎来新的使命,这片滩涂将成为新中国第一座火箭发射基地。
未来的日子里,每当吃到螃蟹,他一定会想起这个冬天,在寒风中跋涉,在泥泞中挣扎,在收获时欢笑,想起大黄的坚毅、老坛的糗事、强子的傻笑,想起那片给予他们馈赠的芦苇荡。这次经历,会像青蟹壳上的纹路一样,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永不忘记。
公交车驶进市区后,路灯的光芒驱散了黑暗,街道上霓虹灯闪烁,流光溢彩,显得格外繁华。
又过了半小时,公交车到达了南码头轮渡站。四人拎着竹篓,背着网兜下了车,站在轮渡站的广场上,能听到远处轮渡的汽笛声。夜晚的风很大,吹得人直打哆嗦,强子轻轻碰了碰王北海的胳膊,指着对岸的灯光:“快到家了。”
“家?”王北海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暖意。他是北京人,自从来了上海就一直缺乏归属感,唯一的一次有家的感觉还是过年那次在林嘉娴家中。但这一刻,听到强子说“家”,他突然觉得,设计院里的那些同志,还有这次一起抓蟹的大黄、老坛和强子三个兄弟,其实就是他的家人,设计院就是他的家。
王北海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那些沉甸甸的竹篓上。竹篓里的青蟹还在轻轻动着,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仿佛已经闻到了清蒸螃蟹的香味,看到了兄弟们围坐在餐桌旁,一起吃螃蟹说笑的样子,那些在芦苇荡里吃的苦、受的累,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温暖的期待。
轮渡很快就靠岸了,四人拎着竹篓走上跳板,轮渡上的乘客不多,看到他们一身泥和满篓的螃蟹,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强子怕竹篓倒了,一直扶着,大黄则站在旁边,时不时整理一下网兜。
十几分钟后,四人互相搀扶着,背着沉甸甸的收获往设计院走,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竹篓里螃蟹的声响。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却吹不散他们脸上灿烂的笑容。
回到设计院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门口的警卫将他们拦住,根本没有认出他们。
四人凑近一番解释,警卫们才瞪大了眼睛:“你们这是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
王北海笑着说:“去滩涂抓螃蟹了,一抓就抓到现在,我们得赶紧把螃蟹送到单位食堂,让后厨先养起来,明天给同志们做螃蟹吃。”
警卫听了点头,这才放行,让几人快点进去。
几人把螃蟹交给了还在后厨忙碌的李师傅,李师傅看到这么多新活的大青蟹,眼睛都亮了:“我的乖乖,这么多,你们可真厉害,这大冬天的还能抓到这么多大青蟹,我把它们先养起来,让同志们明天都能吃上新鲜的螃蟹,至于怎么个吃法,明天等蔡大厨来了,让他来定。”
王北海他们笑着点点头,又跟李师傅交代了几句,才转身往宿舍走。
这会儿几人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棉袄被风吹得冰凉,牙齿都开始打颤。回到蕃瓜弄宿舍,王北海从枕头下面翻出同事前两天给他的几张澡票,赶紧说:“我那有几张澡票,咱们去附近的澡堂洗个热水澡,暖和暖和。”
老坛立刻点头:“太好了,我这一身泥,再不洗都要结壳了。”
强子和大黄也齐声响应。
四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往澡堂走,澡堂离宿舍区不远,是个老旧的大众澡堂。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到他们走进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们这大晚上是从哪来的?先把身上的泥冲在门口,别带进澡堂里。”
强子赶紧道歉:“不好意思老板,我们这就冲。”
几人在门口的水龙头下简单冲了冲,把裤腿上的泥冲掉了一些,才走进澡堂。澡堂里雾气腾腾,热水的温度刚刚好,几人脱了衣服,跳进浴池里,瞬间被温暖的热水包裹住,舒服得发出长长的吐气声音。
“舒服!”强子靠在浴池边,闭上眼睛,疲惫感瞬间消散了大半,“这和在滩涂里踩泥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不是嘛,在滩涂里,我还以为我的腿要废了,现在泡在热水里,感觉又活过来了。”老坛也跟着点头。
大黄没怎么说话,只是靠在浴池里,慢慢地搓着身上的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放松。
王北海则将整个身体连同脑袋全都慢慢沉浸在热水里,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雾气在澡堂里弥漫着,热水的温度刚刚好,几人的笑声和聊天声在澡堂里回荡着,疲惫和寒冷,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