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白绾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黑狗蓬松的皮毛里。她揉揉眼睛走出厢房，发现桌上压着张字条：


    “我去后山伐些新柴，午前需送木料至镇，竹筒里温着粥，灶上热水随时可取。”


    白绾搁下字条，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袍子上沾满了狗毛。她手忙脚乱拍打衣襟，余光瞥了一眼罪魁祸首——只见裴渊端坐窗边，金瞳映着远山，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她不满地嘟嘟嘴：什么嘛，明明就是条狗，装什么得道高僧……


    她盛了两碗清粥，一碗推到裴渊面前，黑犬却矜持地别过脸去。


    “奇了怪了，这几天都没见你吃过东西……”她捧着粥碗坐下，“不过你是厉害的仙兽，应该倒也没事……”


    她吃过早餐，托着腮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百无聊赖地蹲在门槛上看着蚂蚁发呆。


    “对了！”白绾一拍脑门，“差点忘了绫子扔给我的话本！”


    她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摸出一卷书，谁知刚一翻开，入眼就是“青衡仙君狠狠将人抵在凌霄殿柱子上”的字样，吓得她“啪”的一声地合上册子。


    她耳尖红得像苹果：“绫子这死狐狸……现在连我顶头上司都敢编排了！”


    白绾手忙脚乱把话本塞回袖中，忽听院门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小跑着拉开木门，只见阿琅挎着个竹篮站在门外。


    女子看清开门的竟是个陌生姑娘，顿时怔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篮中半露的绢帕一角。


    “我原想来找阿树哥，不知他家里有客人。”她声音越说越小，不自觉后退几步，“真是唐突了……抱歉。”


    “哎哎，你误会了！”见她转身欲走，白绾急忙摆手解释，“我是途经此地的道人，昨日帮阿树修完钗子，天色已晚，便于此借住一晚。”


    她把自己的黑狗拉过来当证人，那狗立刻挺直腰板蹲坐，耳朵竖得笔直——


    嗯，她说的都是真的。


    阿琅闻言，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原是如此……”


    “阿树一早便上山伐柴去了，说是要劈些木料送到镇上。”她笑眯眯的，“你寻他有事吗？要不进来坐着等吧。”


    阿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白绾引着阿琅在院中坐下，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这屋我不熟悉，只能请你喝杯清水了。”


    阿琅双手接过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仙姑客气了。”


    她一抬眼，正迎上白绾热切的目光，脸顿时红了大半。


    “我今日来……是特地谢过阿树哥帮我修好了钗子。”


    “喔……原是如此。”白绾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你们认识多久啦？”


    阿琅垂眼，低头盯着杯中晃动的清水。


    “似有三年。当年他初来此地时，还是个落第的书生。”


    她的声音渐渐轻软，像是陷入了回忆。


    “那日下着细雨，他背着书箱站在我家茶棚外，明明衣衫都湿透了，却还护着书卷……后来几日不见他出门，我有些担心，就在他门前放了碗热粥。”


    白绾托腮听着，嘴角忍不住上扬：“然后呢？”


    “然后……”阿琅抿了抿唇，“就是偶尔碰见，问声好罢了。”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推开。阿树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汗珠，背着柴捆站在门口，看清院中的姑娘时，顿时怔在原地。


    “我……我带了些绣品来……”阿琅慌乱地站起身，匆匆将篮子往桌上一放，“就当给你的谢礼了。”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阿树一个箭步追到院门口。


    “等等！”


    他紧张地攥着衣角：“今晚西市的集会，我答应过要带你去挑新钗子——你有空吗？”


    阿琅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垂首，耳边鬓发滑落，遮住了绯红的耳尖。


    那声几不可闻的“嗯”刚飘出唇畔，阿树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来。


    屋内，白绾扒着窗棂偷看得正起劲，感觉到腕间红线又是一阵灼热——那截金芒又往前蹿了一寸，眼看就要完全点亮。


    她顿时备受鼓舞，激动地一把抱住身旁的黑犬：“小黑！我们也出发！”


    一人一狗踏出院门时，整条青石巷已浸在暖融融的灯火里。远处人流如潮，各色花灯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连檐角蹲守的石貔貅都被镀了层金边。


    “这位大哥！”她拦住个挑着糖人担子的汉子，“可是去今晚的集会？"


    “姑娘是外乡人吧？”汉子抹了把汗，笑出一口白牙，“今儿是咱们青石镇三年一度的百灯节，连县太爷都要来赏灯哩！”


    白绾“哇”了一声，随即把裴渊引到一边，蹲下身来认真叮嘱他：“小黑，待会人多，你可得一直跟紧我！”


    黑犬点点头。


    她话没说完，又突然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脑门：“等等！我好像没有人间的货币……”


    她慌张地翻遍袖袋，里头自然是空空如也。


    少女沮丧地低下头去：“我的糖葫芦，蜜饯，芝麻饼……”


    裴渊看她瞬间蔫了下去，正不知如何安慰，就见白绾又突然原地蹦起。


    “没事！咱们今年光看看，下次再来。能吃的机会多得是！”她又兴奋起来，小跑两步，回头对裴渊招招手：“快快，小黑！我们跟上！”


    他望着她雀跃的背影，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


    集市，人声鼎沸。


    街道两侧的摊位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甜香混着炸酥的油香在空气中飘荡。


    一阵浓郁的奶香拽住了白绾的脚步。她凑到一家糕点摊前，指着盘中金黄油亮的菱形点心：


    “这是玫瑰酥吗？”


    那酥皮层层叠叠，透出内里嫣红的馅料，表面还点缀着几粒芝麻，在灯火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没错，这是用新鲜玫瑰瓣和蜂蜜调的馅，外皮揉了羊奶，今早现烤的。”


    胖乎乎的老板娘掀开蒸笼，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


    “姑娘来一个尝尝吗？”


    面对老板娘热情的目光，白绾的手讪讪地收了回去：“我……逛逛再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踮起脚瞥见裴渊蹲在不远处的巷子前，便眉眼弯弯地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在那里别动。见黑犬的耳朵尖配合地抖了抖，这才满意地转回身去。


    “老大！”


    裴渊的目光随着白绾穿梭在各个摊位间的身影移动，忽地被这一声压抑的惊呼拉回了现实。


    他浑身一僵，耳朵向后压了压，保持着蹲坐的姿势纹丝未动，只尾巴尖不耐烦地拍了下地面。


    江不弃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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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浓郁的魔气一路寻来，才在这人间集市上发现一只通体玄黑，金瞳如炬的魔獒——这不正是他翻天覆地找了半月的尊上本体吗？！


    二人闪身至暗巷深处，待黑雾散尽，巷尾已立着个身量极高的玄衣男子。墨发半束，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瞳孔在阴影中流转着熔金般的光华。


    江不弃单膝点地，腰间银链哗哗作响：


    “属下来迟。您的伤可还有大碍？”


    “无碍。”他声线低沉，“只是暂借这形态疗伤。”


    他说着，目光却牢牢锁着远处糖炒栗子摊前的少女。许是见她在摊前眼巴巴看了许久，摊主老大爷瞧她可怜，笑呵呵塞了包热栗子给她。


    她眸子倏地亮起来，连连道谢后捧着油纸袋高兴地回头，刚走出几步就停了下来，迷茫地四处张望。


    “起事造反的那群废物，七天前就收拾干净了。右护法那老东西死前倒是嘴硬，说什么魔界迟早要变天——”


    江不弃的汇报迟迟得不到回复，他纳闷地抬头，却见自家尊上目光定定地望向某处——他循着裴渊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少女正抓着路人比划什么，眼眶都急红了。


    他挑眉：“那位是？”


    “一只小雀仙罢了，本座借她仙气隐匿行踪。”


    话音刚落，少女抱着油纸袋小跑到巷口，冷不防撞见一道高大的玄影。那人逆光而立，玄色衣袍上的暗纹在灯火中若隐若现，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那、那个……”


    她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有些瑟缩地开了口。


    好可怕的眼神啾……


    “公子可看见我的狗？浑身漆黑，有这么高——”她小心地用手在腿边比划，“我先前回头看的时候它还在这里，现在却不见了。”


    江不弃一愣：“您不就……”


    裴渊瞥了他一眼，江不弃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面上一派淡然：“集市人多，犬类易受惊跑失。”


    “姑娘可是一个人？听闻近日有拐子专掳落单的妙龄女子……”他向前半步，眼神幽深，“不如我陪姑娘找狗，也好有个照应。”


    “可以吗？”白绾声音懦懦的，显得有些迟疑，“要不我还是自己……”


    “举手之劳。”


    裴渊打断她，玄衣墨发的身影从阴影中踏出，巷外花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阴影。


    江不弃在旁看得分明——他们尊上此刻站得笔直，就连下颌线都绷得极紧。他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待白绾道了几声谢后往前寻去，才压低声音凑到裴渊耳边。


    “老大，您这几日保持原形，怕不是为了……”


    话没说完，就被裴渊冷硬的声音打断：


    “去弄些人间铜钱来。”


    江不弃瞪圆了眼睛：“现在？上哪儿？”


    “弄来就是了。”


    裴渊脚步未停，江不弃摸不着头脑，小跑两步跟上他：


    “偷？抢？您要哪种？”


    裴渊淡淡地剜了他一眼：


    “你若敢惊动半个人——”


    “那您让我变戏法啊？！”


    裴渊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向前追去，只留江不弃呆站在原地。


    他泄愤般一脚踢飞地上滚落的一颗栗子：“这年头当差的不仅要会打架，还得会变铜钱哄小姑娘开心……天理何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