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绾抱着油纸袋在人潮中穿梭，那玄衣公子始终沉默地走在她身侧三步之遥。


    “小黑——”


    她低声唤着，踮着脚东张西望。


    两人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了一阵，却始终不见那只黑狗。少女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猝不及防被一个推着糖人车的小贩撞得踉跄。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糖人架，另一只手则虚虚护在她背后。白绾抬头，正对上裴渊迅速移开的视线。


    她小声道谢：“多谢公子。”


    “不必。”裴渊收回手，视线依旧投向别处，“那狗最后是在何处与姑娘走散的？”


    白绾指了指身后糖炒栗子的摊位：“我先前站那铺子前还见着它，就蹲在公子方才站的位置。”


    “可有什么特征？”


    “瞳孔是金色，前段时间受过伤，肩上也还有疤痕……”


    她说罢抬头与裴渊对视一眼，这才看清他同样鎏金般的瞳色，表情顿时一怔。


    裴渊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姑娘与它感情甚笃？”


    “嗯，它是我……”白绾顿了顿，“重要的伙伴。”


    她声音不自觉轻了下去——自己和那黑犬相处的确才短短几日，如今它伤势已然好转，若是真想离去……


    她的思绪飘远，肩头却忽地一沉。


    裴渊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会找到的。”


    白绾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个笑，胡乱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长街又寻了一程，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一盏鲤鱼灯下。


    “罢了，有劳公子费心。”白绾强压下内心失落，“已过去许久，若是走远，恐怕难以寻回了。”


    裴渊看着她耷拉下去的肩膀，脚步微顿，广指尖无声捻动，一缕幽蓝魔息悄然渗入地缝——


    “姑娘，且留步。”他叫住准备离开的白绾，眼神淡淡地扫向一旁：“那只可是？”


    “汪！”


    熟悉的犬吠从糖人摊后传来。白绾猛地回头，只见小黑叼着个油纸包欢快地奔来，金瞳在灯火下亮得出奇。


    “小黑！你去哪了？我原以为……”


    她惊喜地冲了过去，蹲下身轻轻抚过他冰凉的皮毛。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从黑犬嘴里接过那个油纸包，眼神一下亮起来，“呀，烤红薯！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


    她展颜一笑，抱着狗使劲蹭了蹭，片刻温存后才站了起来。


    “多谢公子相助。”白绾感激地看着裴渊，“既然狗已寻得，那我们就先回了。”


    裴渊眉头轻拧，负在身后的手蓦地收紧，最终却只是略一颔首。


    他眼睁睁看着白绾抱着那包红薯就要走人，脑海里浮现昨日这丫头掰着手指碎碎念的样子——


    “要高一点，帅一点……”


    他似有些不甘心，郁闷地抬起衣袖来打量了一下自己。


    ……哪点不符合？


    难道就因为那红薯……


    啊，早知道自己亲自给了。


    裴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只是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袖口。


    “老大！钱弄来了！”


    江不弃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进来，捧着一荷包铜钱。他手腕一翻，几十枚铜板叮当落进裴渊掌心。


    裴渊指尖一顿：“哪来的？”


    “您又不让偷又不让抢，属下只能找人接济了。”


    江不弃咧嘴一笑，朝身后努了努嘴。


    三个涂着脂粉的姑娘立刻用袖子掩嘴轻笑，最胆大的那个甚至往前半步，往江不弃手里塞了枚香囊。


    “这位郎君方才说，家中兄长带新妇逛集缺钱使……”姑娘往裴渊身上一扫，眼波流转，“原是如此俊俏的兄长。”


    裴渊的目光冷冷扫向江不弃：“你编的什么鬼话？”


    “实话嘛！”江不弃晃了晃手里的香囊，“您二位这状况——”


    话音未落，裴渊眸色骤冷，抬手便是一记掌风。


    “哎哟别！属下知错！”


    江不弃条件反射般架臂格挡，余光瞥见白绾远去的背影，又故意拖长了声调。


    “咦，姑娘怎么都走远了——”


    裴渊眼底杀意暴涨，江不弃立刻高举双手：“都怪属下的银两姗姗来迟！这就将功补过！”


    他闪身到人群前方，一个滑步拦在白绾面前。


    “这位姑娘好生可爱，我在镇上从未见过像您这般灵秀的人物。”他笑眯眯的，“能否赏脸让在下请你吃颗糖葫芦？”


    白绾愣在原地。


    眼前人剑眉下生着双含笑的眼，玄色劲装衬得肩线十分利落，耳坠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我……”白绾咽了咽口水，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去，“……可以。”


    他咧嘴一笑，示意少女跟上他。


    这难不成是话本里说的艳遇……


    她慢吞吞往前移了两步，江不弃瞧着她犹犹豫豫往前挪步的模样，不禁笑得更深，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抖出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往白绾面前一递。


    “姑娘尝尝？”


    “……谢谢。”


    她抿抿唇，犹豫着接过了那串糖葫芦，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如何？”


    “很甜。”


    山楂和糖衣的甜味在舌尖绽开，她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喜欢就好。”


    江不弃一边引着白绾原路返回，一边状似随意地和她搭着话。


    “姑娘怎么称呼？”


    “白绾。”


    她腮帮子微微鼓起，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好听。”他微微一笑，“可是本地人？”


    白绾摇摇头：“我刚来镇上不久。”


    江不弃笑眼弯弯：“不知姑娘年方几何？可曾许了人家？”


    这话问得直白，白绾耳尖顿时烧了起来。她正不知如何作答，忽见江不弃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哎呀，说到这个——”他突然往旁边让了一步，“我倒想起有位更合适的人选要介绍给姑娘认识。”


    话音戛然而止，她抬头正对上裴渊幽深的目光。


    “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江不弃功成身退地退开两步，“这位公子最熟悉本地风物，让他陪姑娘逛逛可好？”


    白绾愣在原地，刚一眨眼，方才那男子就已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两人僵立原地，顿时一片静默。


    白绾悄悄抬眼看向裴渊——那男子薄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显出几分凌厉。


    啾……感觉比青衡还凶……


    她悄悄用脚尖碰了碰身侧的黑犬想求助，谁知小黑此刻像个呆头鹅，目不斜视地蹲在地上，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在下带姑娘四处逛逛？”裴渊突然开口，目光却僵硬地盯着远处的灯笼，“青石镇素来好客，若遇外乡人，必要尽地主之谊陪同游赏。”


    白绾茫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这样吗？


    她悄悄环顾四周，只见街上行人往来如常，并未见谁特意招待外乡游客。但转念一想，自己初来乍到，或许真有这般习俗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她拘谨地点点头，“那就劳烦公子了。”


    裴渊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舒展。他侧身让出半步，示意她先行。灯火阑珊处，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渐渐融入了熙攘的人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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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青石镇的百灯节集市彻底苏醒。


    白绾被人间烟火惊得目不暇接。她兴奋地踮起脚张望一个耍猴戏的小摊子，那猴子穿着小红褂，灵巧地翻着跟头，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


    裴渊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半步之后，高大挺拔的身影无形中为她隔开了拥挤的人潮。


    一路行去，白绾被各种新奇玩意儿勾住了脚步。


    她在吹糖人的摊前驻足，看着老师傅灵巧地将琥珀色的糖稀吹成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又在卖花灯的摊子前流连，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扎成兔子或莲花形状的精致灯盏。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惊叹，裴渊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喜欢？”


    “没有没有，我就看看！”


    白绾慌忙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裴渊没说话，只对摊主略一颔首，修长的手指夹着几枚铜钱递了过去。


    “哎？”


    白绾还没反应过来，那盏精巧的小兔灯已经被摊主笑呵呵地塞进了她手里，暖融融的光照亮了她错愕的脸。


    她捧着灯，有些手足无措：“公子，这怎么好……”


    “无妨，拿着便是。”裴渊淡淡道，又生硬地补上一句，“……当地礼俗，遇外客必赠礼，以示好客之道。”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避开白绾，眼神平淡无波，显得整个人愈发清冷疏离，与这番刻意强调的“热情好客”显得格格不入。


    白绾怔怔地点点头：“原是如此……”


    他未再置言，只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行至一个卖泥塑的小摊前，白绾一眼就看中了一只憨态可掬的黑犬泥塑。那泥塑通体漆黑，只有点睛处用了两点金粉，眼神带着点睥睨的傲气，竟与她的小黑模样有七八分神似。


    白绾忍不住拿起来细细端详，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泥塑表面，嘴角不自觉弯起。


    她蹲下身来，将泥塑小狗举到黑犬眼前轻轻晃动：“你瞧瞧，这个像不像你？”


    黑狗只木然地望着前方，对眼前晃动的泥塑毫无反应。白绾困惑地蹙起眉，伸出手捏了捏它的脸颊：“你怎么啦？累了吗？”


    见黑犬依旧毫无生气地蹲坐着，白绾失落地站起身，担忧地盯着它看。


    小黑今日怎么怪怪的……


    “包起来。”


    裴渊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摊主喜笑颜开地接过铜钱，利落地把泥塑包好递了过来。


    白绾看着再次被塞到手里的纸包，再看看裴渊波澜不惊的侧脸，语气里带着些窘迫：“公子，不必了……”


    “需赠三礼才作数。”裴渊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去，“走吧。”


    白绾有些迟疑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和脂粉的香气。白绾东看看西瞧瞧，终于在一个相对清雅的首饰摊前停了停下来。


    摊主是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摊位上摆放的多是些银饰和木簪，设计精巧，透着古朴的韵味。


    一支发簪瞬间攫住了白绾的目光——簪身呈现青色，簪头被雕琢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鸟，线条流畅优美，鸟喙处还衔着一颗玉珠。


    她心头莫名一动，忍不住拿起那支簪子看了看，温润的凉意从指尖传来。


    “小娘子好眼光。这青鸟衔珠簪，用的是上好的和田青玉，寓意祥瑞安宁。姑娘气质灵动，戴上定是极衬的。”老板娘笑吟吟地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来，我帮姑娘戴上试试看？”


    白绾有些心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裴渊。


    裴渊的目光与她交汇，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柔光。


    “试试。”


    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