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界标

作品:《【我】的诞生

    那眼前世界的终竟之刻,熵和玦看到苍芜缓缓张开双臂,以一种几近拥抱的姿态朝向燃烧的地核,俯身坠去……


    “——欸?你说我?”


    一道温和却极不合时宜的男性声音骤然响起,音色不带一丝情绪,像自天穹深渊的尽头回荡而来。


    倏地,整个场景猛然错乱。


    如同破碎的万花筒,色彩与画面在他们眼前疯狂闪烁,天地扭曲翻覆,无法辨认出任何具体的轮廓,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纵即逝。


    “呃……!”


    熵和玦的身躯本能地绷紧,几乎要被撕裂的灵魂拼命攫紧彼此。


    刹那之间,幽深处仿佛裂开一道巨口——


    他们看见喷薄的火焰,赤红如同要吞没一切;


    他们触及皎洁的月光,冷清而遥不可及;


    他们听见宇宙的静谧,仿佛万物生息被剥夺之后剩下的空洞……


    无数支离破碎的情景扑面而来,如无数半开的门扉,在狂乱中逐一闪现又骤然关闭,直至——


    一切骤然收束。


    光与影猛烈塌缩,仿佛无形之手硬生生将他们的视野折叠。


    目光定格。


    蓝天白云下,风声轻柔吹拂。


    “呼……呼……发生了什么?”


    熵有些惊魂未定,使劲晃了晃脑袋。


    “玦,你刚刚看到了吗?好多莫名的情景……”


    玦狠狠皱了下眉:“我看到了,真奇怪……那些闪过的画面难道也是苍芜的经历吗?不对啊,那我们那一刹那听到的男性的声音是……?”


    “等一下——你看!那儿有个人!”


    熵忽然注意到眼前不远处的景象,赶忙拽了拽他。


    “那个人……”


    玦眯起眼,遥望着树下的那个身影。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啊!想起来了!在摩诃的回忆中……他是——巴门尼德?!”


    ……


    ……


    那个长相温和的青年穿着简约随意,衣襟半敞,似乎连纽扣都懒得扣整齐。


    他靠在树荫下,背后是一棵古老的榆树,枝叶随风摇曳,斑驳的光影落在他安逸的面容上。


    虫鸟轻鸣,他仿佛与天地一同入眠,就像真的只是在午后小憩。


    “沙啦……”


    直到窸窣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落叶被碾碎的细微声响在草地间蔓延。


    那脚步声在他的身前停下,他才像迟迟察觉到来客一般,带着几分慵懒与迟疑,缓缓睁开眼睛。


    “啊,阿克隆,早上好呀!……哦不,现在是中午了吧?”


    青年熟稔地与来人打了声招呼,又揉了揉眼睛,一如往常。


    “……”


    来人的目光有些复杂,沉默着。


    “嗯?你怎么不说话?”


    巴门尼德扬起一抹饱含朝气的笑容,“咱不是兄弟么?有什么就说呗!”


    “……巴门尼德,你还好吗?”


    阿克隆缓缓开口,脸上闪过沉重之色。


    “为什么这么问?”青年微微抬起头,神情还是那样松弛,“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每天都睡到自然醒,还能……”


    “别给我打岔,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喔。”


    青年耸耸肩。


    “非要说的话……我觉得还不错。”


    “真话?”


    “真话啦!”


    “那我通知你一声。”阿克隆盯着眼前这个好兄弟的表情,“你所带领的第三区的成员,如今已经死伤了将近二分之一了。”


    “……”


    巴门尼德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眼珠在眼眶里轻微一转。


    那一瞬间,他的笑容没有消失,却仿佛空了一寸,像是被风吹得有些虚无。


    “嗯,我知道。”


    “有时我会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乐园]的领头人。”阿克隆颔首,“那么多人……哦不,是灵魂,能义无反顾地追随你宣称的理想,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但你比我更纯粹,阿克隆。一个纯粹的领袖往往才是吸引成员的关键因素。”


    巴门尼德拍了拍衣角上的草籽,站起身。


    “我不过是巧妙地借助一些花言巧语,让那些热血的灵魂相信并为之奋斗。要说认真点的话……”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那双眼睛里盛着湛蓝天空,却没有映出自己。


    “我充其量,不过是个骗子,一个编织谎言的家伙罢了。”


    “一个骗子,能开创出[乐园]的黄金时代?你没必要这样说自己。”


    阿克隆垂下眼睑。


    “如果是为了让自己更好接受那些灵魂的牺牲,你就该直面现实——杀死他们的,从来都不是你的语言与号召,而是那避无可避的筛选灾厄本身。”


    “……”


    “另外,我得说,照这个死亡速度来看,还不等我们的[乐园]壮大起来,成员就要死光了,巴门尼德,你需要注意一下……”


    “难道你要我活生生看着那些小世界的人死去?”


    巴门尼德的语气异常地平静。


    他直视着好友:“你知道我做不到的,阿克隆。”


    “……”


    “好吧,我承认我的自私。”


    青年走到阳光下,伸出双臂,仿佛拥抱着太阳——那一刻,熵与玦恍惚间,像是看到他整个人被点燃,和不久前苍芜孤绝坠落的身影重合,却更汹涌、更坦荡。


    “我为了我心中的[正义],驱策这里的每一个灵魂,哪怕他们必须走向死亡……”


    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好似在咏颂着什么纶音——


    [我无法直视着生命在眼前消逝,无法忍受天地间的哀嚎。]


    [我无法对无数的祈祷无动于衷,无法对泣血的呐喊充耳不闻。]


    [我要救下一切,我要对抗一切,我的双眼是为见证苦难而生,我的双腿是为奔走拯救而长,我的声音是为了传播希望而回响,而我的呼吸……是为了每一处跳动的脉搏而起伏。]


    [我将牺牲同伴的理想,为了更多的萌芽在众多可能性的未来绽放;我将牺牲己身的理性,为了更多的希望在这片土壤汇集……而这……]


    他回过头,许给友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就是我的愿望!阿克隆,如果以后我做不到了,你可不能走偏道路噢!实在不行——”


    他笑着招了招手。


    “——就选出一个,能继承你手中的‘界标’的人吧!唔……不过也要记得,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要守住这个[乐园]的秘密!”


    “……”


    “……”


    阿克隆怔怔地站在原地。


    微风拂过。


    仅是瞬息之间,巴门尼德的身影便如朝露般消失,仿佛刚才的对话纯属某人的臆想。


    “你这家伙……可真是给[乐园]带来了一个辉煌的时代啊……”


    阿克隆深深地叹息。


    “行,我向你保证,巴门尼德……”


    “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在[乐园]的未来,我承诺——”


    “没有人的牺牲被白费,


    没有人的愿望被忘却,


    没有人的眼泪被掩盖,


    没有人的未来被燃烧。”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在天地间孤立,却像一道沉重的誓约钉在历史的深处。


    “而最后……”


    他喃喃。


    “倘若……有那么一丝可能……这第三席,我会一直预留——直到能承载它名号的灵魂出现。”


    “到那时,这或许说明,[乐园]……


    一直没有偏离最初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