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个老兵的忧虑

作品:《大唐:玄武门前夜,朕摊牌了

    没有星,没有月,只有从北方荒原上灌来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寒风。


    风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羊膻味。


    那是突厥人身上的味道。


    往日里早已被巡夜的金吾卫点亮的灯笼,此刻只剩下城楼上寥寥几盏,在狂风中忽明忽暗,如同野兽濒死前,最后几次挣扎的呼吸。


    长安城,这座大唐的心脏,从未如此死寂过。


    家家户户的门板背后,都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死死顶住——米缸、桌椅、甚至祖宗的牌位。女人们用破布堵住孩子们的嘴,生怕一声啼哭就会引来城外那群择人而噬的恶狼。


    白日里,当那道“宣冠军侯霍去病,火速回京”的血色圣旨,由禁军校尉嘶吼着传遍全城时,整座死城确实短暂地活了过来。


    “冠军侯!陛下终于要把那尊杀神从蜀中请回来了!”


    “哈哈哈!霍去病!颉利那蛮夷听到这三个字,裤裆里怕是都要湿透了!”


    “天不亡我大唐!我们有救了!”


    短暂的、歇斯底里的狂欢,如同烈火烹油,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百姓们冲上街头,相拥而泣,仿佛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然而,当冰冷的夜风吹散了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个更冰冷、更现实、更让人从头皮一直凉到脚后跟的问题,如同毒蛇一般,缠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长安城,北门,玄武门城楼之上。


    张六斤,五十有三,是金吾卫里最老的一批兵痞子。他那张脸,就像关中平原上被旱灾蹂躏了三年的土地,每一道沟壑里都填满了风霜与死亡。他杀过前朝的兵,砍过造反的贼,也亲眼见证了新皇李建成登基后,如何用神鬼莫测的手段,让这座腐朽的都城焕发新生。


    他对当今这位陛下,是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可敬畏,当不了饭吃,也挡不住突厥人的弯刀。


    他一双布满老茧、青筋虬结的大手,死死地扣在冰冷的城墙垛口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嘎吱嘎zha”的脆响。他的目光,像两把生了锈的刀子,试图穿透无尽的黑暗,去窥探北方那片已经被死亡笼罩的大地。


    “六斤叔,还在想呢?”


    一个叫李狗蛋的年轻卫兵,哆哆嗦嗦地凑了过来。他今年才刚满十七,脸上还带着几颗紧张时会冒出来的青春痘。他的身体在宽大的甲胄里不住地发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


    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您……您说,冠军侯的骠骑军,得是何等的威风?我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他们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人三马,日行千里!从蜀中到长安,八百里加急,最多……最多五天!五天就能杀到了吧!”


    五天?


    听到这个天真得可笑的数字,张六斤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他看着李狗蛋那张写满了“希望”的脸,就像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同样天真的自己。


    他笑了。


    笑声沙哑,干涩,像是两块被风干了的骨头在摩擦。


    “娃子,你今年多大了?”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十……十七……”


    “十七岁,还没娶媳生子吧?”


    “没……没有……”李狗蛋被问得有些发懵。


    “那就好,”张六斤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酷,“死了,也不算亏。”


    “啊?!”李狗蛋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你当这是村头打群架,喊一嗓子,兄弟们抄着家伙就从四面八方冲过来了?”张六斤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转身,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李狗蛋的衣领,将他瘦弱的身体直接提了起来!


    “我问你!八百里加急,送的是什么?!”


    “是……是军令……”李狗蛋吓得魂飞魄散,双脚在空中乱蹬。


    “没错!是一个信使!一匹快得能跑死自己的马!”张六斤的唾沫星子,像雨点一样喷在李狗蛋的脸上,“他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跑死七八匹马,把一道军令送到!”


    “可冠军侯要带回来的,是什么?!”


    张六斤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城楼上滚过,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是九万大军!是九万个要拉屎撒尿、要吃饭喝水的活人!是至少十八万匹要吃草料、会累会死的牲口!你懂吗?!”


    李狗蛋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疯狂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张六斤将他重重地掼在地上,然后伸出一根因为常年握枪而严重变形的手指,开始用最残酷的现实,一刀一刀地,把他心中那点可怜的希望,彻底剐碎!


    “第一,路!”


    “你他娘的走过蜀道吗?!从成都到长安,一千五百里!中间隔着的是什么?是秦岭!是那连猴子都要愁得掉毛的剑门关!是那悬在万丈悬崖上,用几根破木头搭起来的悬空栈道!那路窄得,你稍微胖一点都得侧着身子走!你告诉我,九万大军,怎么过去?!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像蚂蚁搬家一样走吗?等他们走到长安,老子的重孙子都能上城墙打酱油了!”


    “第二,粮!”


    “人是铁,饭是钢!九万将士,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十八万匹战马,一天又要啃掉多少草料?那是一座山!一座每天都要消耗掉的山!这些东西,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吗?从蜀中运过来?等你把粮草翻过秦岭,我们这些人的尸骨,早就被城外的野狗啃得只剩下骨头渣子了!”


    “第三,人!”


    张六斤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更让人心寒的绝望。


    “好!就算冠军侯是神仙下凡,他手下的兵也是铁打的!他们不穿盔甲,不带辎重,一人双马,日夜兼程地往这跑!可你动动你那被驴踢过的脑子想一想,一支跑了一千五百里崎岖山路,三天三夜没合眼,饿得前胸贴后背,大腿内侧都磨烂了的军队,还剩下几分战力?!”


    “他们到了长安城下,是能直接提刀上马,把突厥人砍得哭爹喊娘,还是得先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睡个三天三夜,连刀都举不起来?!”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无数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在扬每一个人的心脏。


    城楼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和士兵们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叫李狗蛋的年轻卫兵,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嘴巴半张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毫无知觉。


    他脑子里所有关于“冠军侯天神下凡,力挽狂澜”的美好画面,在这一刻,被现实碾得粉碎。


    张六斤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的暴虐缓缓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凉。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被磨得油光发亮的牛皮酒囊,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劣酒。


    酒水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深渊般的北方,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你再算算,算算颉利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


    “他们是骑兵!他们的家就在马背上!他们没有辎重,他们的粮草,就是我们关中平原上,那些还在睡梦中的百姓!”


    “他们一路烧!一路杀!一路抢!他们跑得比风还快!比火还急!”


    “我敢用我这颗项上人头跟你打赌!现在,颉利那狗娘养的,说不定已经搬了张小马扎,坐在渭水边上,一边烤着我们大唐百姓的羊羔,一边欣赏着长安城的夜景了!”


    “他们,会仁慈地,给我们留下五天的时间吗?!”


    “会吗?!”


    张六斤的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哀鸣。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地狱般的景象——


    突厥人的铁蹄踏破了城门,无数百姓在哀嚎中被屠戮,鲜血汇成河流,染红了朱雀大街的每一块青石板。


    而就在那时,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那面写着“霍”字的帅旗。


    冠军侯,回来了。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座被鲜血和火焰吞噬的死城,和他们这些挂在城墙上,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的老骨头。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这句充满了无尽苦涩与悲凉的嘶吼,在萧瑟的夜风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它像一根无形的、生满了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城楼上每一个老兵的心上。


    抽得他们,血肉模糊。


    抽得他们,连最后一丝站立的力气,都快要失去了。